(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大道既隐,天下为家。——这两句出自《礼记?大同篇》)
(九叠篆是宋代开始就非常盛行的官印文字,到现在还有沿用,字迹盘曲环绕,笔划折叠均匀,笔划布局呈正方形,填满了印面。折叠多寡,则是根据笔划繁简而定,有多到十叠以上者,九叠只是形容其折叠之多,并非准准的九叠。九叠篆起源于何时,说法不一,有说汉唐,有说是宋,现在只能证明至少到宋代就很流行了,但是最早起于何时,没有定论。
很多博物院里都有九叠篆的古印展出,有的印极小,九叠篆又笔画复杂,可是印文依旧清晰饱满,可见功力不凡,我初学篆刻的时候不自量力也试过,失败的一塌糊涂,从此就记住这种文字了,忍不住想让它露个脸,于是就权当唐代已有这种文字,而且大老粗陶宣手下还有人能认得出。)
隔了一年多回头看,写的很乱,看的我满头大汗,不过还是填完吧,不然总惦记着。
上回贴完发现才3000字,和前头那些章字数相差太多,所以改了改到底加到5000多字完事,强迫症,没办法
☆、第十三章 天下
第十三章天下
清明时节,长安郊外,繁花似锦。
凤集扣着顶草帽,帽檐压得低低的,着一领极平常的白衫,骑着平平常常的一匹大青马,怀中抱着昏昏欲睡的永嘉,信马由缰混在游春的人群中,和周围平民看起来一般无二,毫不起眼。谁也想不到这个看来普普通通的男子,竟便是那个曾经名动长安的柳家二郎柳凤集。
长安还是那个长安,人则已经不是原先那些人了。如今长安城里最夺目的美男子,莫过刘郎。刘郎貌美且多金,当今新圣人的钱袋子都由刘郎管着,更与义阳长公主出双入对,风头一时无两,在圣人面前的份量,竟压过了身为皇亲国戚的卢相。
此时正值初春,刘仲文正陪在义阳长公主的车辇旁缓缓而行,出城打猎而来,公主车辇在艳阳下金光灿烂。逼得人睁不开眼,刘仲文红袍白马,分明一个风流蕴藉绝世佳公子,在这样的逼人贵气之下,似乎也显得暗淡了。公主府的家奴在前开道,行人纷纷避去道路两旁,凤集也不例外,抱着永嘉牵着马避得远远的,更是将帽檐望下再压了压。怀中的永嘉此时却动了动,抽抽鼻子,睁开了眼睛。
远处一队人服饰鲜明,飞鹰走狗,直是热闹非凡,永嘉却看也不看,眼睛一眨不眨盯住了队伍中那辆显见得华贵异常的车辇,嘴里几乎便要流出口水来。
好大一坨金子!
车厢,纯金的。
车伞,纯金的。
车帘,销金的。
流苏,索性就是一串串金珠!
连挽车的高头大马身上的辔头都是包金的。
整副车架简直就是一坨会动的金子!
永嘉不由感慨道:“这样多的金子!她不嫌车子太沉么?”
旁边的一个书生闻言冷笑道:“义阳公主喜欢黄金和美男子是出了名的,只怕不多,哪里会嫌沉?”
永嘉眨眨眼,摆出一副孩童天真无知状问道:“她家很有钱么?”
那书生一怔,道:“天下都是她家的,当然有钱。”
永嘉奇道:“我一向只听说天下是皇帝的,怎么又是公主的?”
那书生微微一叹,道:“你还小,不明白,如今这世道,皇帝喜欢谁,这天下,就是谁的。”
凤集原本一直默默听着,听到这一句,却接口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既然都是皇帝的,他乐意给谁,旁人哪里管得着。”
那书生瞥他一眼,先是被凤集的容色惊得呆了一呆,随即哂然道:“你看着是个读书人,却如此曲解圣贤,实在是大错特错。”
凤集一笑,拱手道:“愿闻其详。”
那书生傲然道:“回去好好读诗罢。诗云:‘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夫不均,我从事独贤。’分明是说同为王上子民,却有人享乐有人劳苦,世道不公,哪里是你那种解法。”
凤集长揖到地,道:“不才受教了。在下谢鸾停,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那书生忙回施一礼,道:“不敢不敢,在下郑阳。”
永嘉不满地用力扭动了一下,又拿我的名字四处招摇撞骗!他听着凤集和那书生论经,越听越是气闷,再看着公主的金车越来越近,越发的香气扑鼻,不由得蠢蠢欲动。
凤集按住永嘉的头,低喝道:“永嘉!不准胡闹!”
永嘉一呆,抬头小小声问道:“不能吃么?”
凤集摸摸他头,安抚道:“稍安勿躁。”随即与那书生郑阳拱手作别:“在下这个弟弟年纪太小,道上走了半日已饿的厉害,在下须找个地方给他吃些干粮充饥,与君一别,但望后会有期。”
郑阳也道了别,看着凤集抱着永嘉牵着马,望远处河边大树下走去,心中暗暗奇道:“这人生的真好,且气质清雅,望之令人脱俗,只怕比传言中的柳凤集也不差了,长安人物,果然不同凡响。”
凤集哪知道郑阳的心思,只忙着安抚永嘉道:“待会有的你吃,别急,这马车你却不能动。”
永嘉悻悻然道:“待会的物事倘若不中吃,我早晚还是要去咬一口过瘾。”
凤集摸摸他头,笑道:“放心,保你满意。”
卢小郎君在自家别业中原本坐的好好的,此时却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他揉揉鼻子,起身走到窗前。
长安城号称八水绕长安,卢家别业正在长安北郊泾河与渭河交汇处,此时阳春三月,夹岸遍地桃花,远望一片云霞似锦,娇艳烂漫,却与卢小郎君身上同样鲜艳异常的衣袍相映成趣。一人忍不住笑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公南今年怕是要走桃花运罢,回头我要给宜都送坛子醋来,有备无患。”
卢小郎君也不回头,懒懒道:“你还有心情笑我,子羽说话即到,顾相之死,你想好怎样和他解释了么?”
那人沉默下去,停半晌,微微叹道:“子羽,子羽。”别的,却再没说甚么。
卢小郎君对着窗外出神片刻,问道:“不叫十二郎来么?”。
“十二郎?”那人苦笑道,“他来了只怕事情更糟,子羽定已恨上我们两个,要打要骂,我受着便是,十二郎那个性子,还是算了。”
“他是顾相独子。”卢小郎君轻声道,“如今顾家上下,只剩他一个了,子羽见不到十二郎,怎肯干休?”他回到几案旁盘膝坐下,给面前那人满满倒了一盏酒,道:“别看子羽平日里性子温和,这几个人里头,他才是心最硬那个,你恶狠狠用完了他几年,转头便杀了他授业恩师,挚友王希平流放,还来个永不叙用,他肯来见你已是大幸,可别想他轻轻骂你几句就完了。”
见那人微微一怔,卢小郎君冷笑道:“你道你如今是皇帝,他就会敬你三分,给你留面子?你不想想当年他是怎样离开柳家的?父母都可以不顾,何况你这个君父?”
座上人正是李淳。他苦笑道:“是了是了,我晓得了,如今我这个位子都是你们帮忙得来的,自不会放在你们眼里。”
卢小郎君却没反驳,只是冷笑一声,也倒了一盏酒,慢吞吞吃起来。
二人相坐无言,直到门人来报,柳凤集到了。
卢小郎君起身迎到门口,李淳也站了起来。门扉微动,门帘被从人高高挑起,露出门外一人,白衣素冠,目光清朗,整个人干净通透得犹如一颗碧水明珠,正是凤集。
凤集入得门来,望着李淳伏地稽首道:“仆柳凤集,拜见陛下。”
李淳忙抢上一步,亲手去扶凤集,道:“快起来,咱俩别闹什么虚礼。”
凤集却跪在那里岿然不动,道:“君君臣臣,礼不可废。”
李淳苦笑道:“你在怪我。”
“仆不敢。”凤集答道,“仆斗胆,敢问陛下,陛下如今已是陛下,当年长安郊外与仆所定之约,可还算数?”
他如此单刀直入,李淳登时有些不知所措,卢小郎君忙打圆场,笑道:“别急着吵架,多年不见,先吃吃酒叙叙旧,完了你们再撕破脸说那些腌臜事不迟。”
这话说的不客气,李淳的脸色已有些不好,却不能发作,勉强笑道:“是啊,要杀要剐,你且起来说话。”
凤集脸色冷峻:“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何况天子,难道陛下竟要食言了么?”
李淳变色道:“凤集原是来兴师问罪的。你心中既早定了我有罪,又问甚么!”
“仆不敢,仆只想知道实情。”凤集伏地道,“传言卢小郎君已远赴海外,如今却好端端的坐在这里,仆已不知流言中哪些是真,哪些是假,请陛下明示!”
卢小郎君接口道:“我只是不想当官,找个借口隐居罢了。”
李淳叹道:“算了,能瞒他到几时。”他俯身捉住凤集的手臂,直视他的双眼,正色道:“在这儿,咱俩还是原先的朋友,不是君臣,你先起来,要问甚么,坐着问,我甚么也不瞒你。”
他的目光是如此坦荡,原本正当壮年,鬓角却又多了几点微霜,凤集心中微微一软,顺势便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