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阿峥走了出来。
“不说话了?所以你就是承认自己在冒充清涵的师弟了?”
他的语调微微上扬,眼里映着亮灼灼的笑意,可心底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秦舒笑这个时候却笑了。
他一向都很少笑,这时候笑出来了,面上反而多了几分柔和之意,就连深邃无比的轮廓线也渐渐模糊了。
“我知道你不像是个笨蛋,但我却不知道你会这么敏锐。”
他承认得倒是很爽快,爽快到有些不可思议。
而笑过之后,他看起来也就没有那么一本正经和不可接近了。
对旁人来说敏锐不过是附加条件,但对阿峥来说敏锐却是活下去的必要条件,否则他根本活不过小时候。就算是大妖,也架不住年龄小又妖力弱。
但此刻的阿峥只是问道:“为何你被我揭穿之后一点也不为自己辩解?”
秦舒笑忽然收起了笑容,又成了平日里那副疏疏淡淡的模样。
可他的眼底却没有了刚才的暗霾,反而看上去还轻松了许多。
也许他和阿峥一样讨厌着演戏,讨厌着人与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和相互试探。
而这样敞开来谈话,这一人一妖都比刚才要舒服多了。只有撒过谎的人才知道,有些话一直不说出来可是要憋死人的,不光人要憋死,连妖也要憋死。
“真相如此,我又何必多言?”
秦舒笑答得十分潇洒,他面上就仿佛写着“老子我就是这么坦然我怕谁啊”这种字样。
这样一个聪明人,若是想揭穿他,必要有十足把握,找足了证据。
秦舒笑自认为留下的破绽不多,但有些人仅仅抓住那么一点点破绽,就足够找出证据了。面对这样的人,多余的辩解只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倒不如痛痛快快地承认,省的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阿峥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说道:“其实我是猜的,你承认得太快了。”
秦舒笑微微一愣,随即面色由青转白,再由白转红,简直像是夜间烟花那样精彩万分,但要让阿峥形容的话,他看上去更像是被人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真美,跟画了花儿似的。
这一巴掌真甜,跟抹了蜜糖似的。
阿峥只觉得秦舒笑看到他那张与清涵极为相似的脸时倒是一点也不惊讶,像是看到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可等他看到清涵的尸首,再回头去看看阿峥的脸,呼吸却有几分急乱之势。
他说自己是清涵的师弟,可听到了死讯之后,却一点伤心情怀都没有,只关心对方死前干了什么。
不过这只能暗示他和清涵不熟,兴许在有些大门派里,就算身处同门,也未必是相亲相爱。
要不是秦舒笑这么快承认,阿峥也不能就这么断定对方的身份。所以在他的幻想中,一本正经的秦舒笑已经被他吊起来打了半天了。
可惜秦舒笑给他带来的愉悦并没有持续太久。
因为厚脸皮的人有个好处:那就是无论他遇到怎样的打击,都能很快恢复过来。
而秦舒笑无疑就是这样的人。
所以他立刻又恢复了常态,仿佛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一样地岔开了话题。
“说到这个,柳兄不也有事瞒着我吗?”
我瞒着你的事情太多了,你想和我说哪一样?是我故意给你吃便便这件事,还是说我想把你揍一顿再问话这件事?
阿峥当然不可能把这些话说出来,他还学着清涵的笑,用清涵的口气说道:“哦?”
秦舒笑这次却没有再接着说下去,或许是因为他根本就是瞎猜的,也或许是因为他想给阿峥一些余地。不管原因如何,他都没有再接着撕破脸皮,而是话锋一转,道:“我的确不是清涵的师弟,我来找他是因为他在调查一件事情。”
听他的口气,这件事或许对他来说很重要。
阿峥笑道:“而你也在调查那件事情?”
秦舒笑淡淡道:“我觉得他应该已经查出些眉目了,所以就来找他。却不料当我赶到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调查?清涵能调查什么东西?
而且他想调查东西为什么会来找我?
难道我身上有什么值得他调查的东西吗?
阿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神微微一跳,恍如暗夜中的幽幽烛火,带着飘渺不定的气息。
他按下心中的疑问,只不急不缓道:“可这些日子我总与他在一起,他总是躲在山间炼药,并不曾去调查些什么。”
秦舒笑转过身,看向远处的那处丹房,双眸微微眯起,道:“也许他在这里是炼药,在别处才是调查。我刚刚稍稍翻了翻他的丹房,并未发现什么有力的线索。”
他虽然说是稍稍翻了翻,但阿峥觉得他应该是已经翻个底朝天了才会放弃的。
阿峥摸了摸腰间的白玉夔龙佩,又道:“所以想弄清楚他在调查什么,最好去他以前去过的地方。”
而这以前去过的地方应该就是那天都山和云枫林了。
这两个地方阿峥虽然未曾去过,但却知道那里面住着的是什么。
那些占山头的可都不是人族,他只奇怪清涵好端端的,为何要去那里。
秦舒笑轻轻转了一下手上戴着的双龙戏珠戒,道:“你既然也想查清他的死因,为何不和我一起去?”
阿峥道:“我倒是想和你一起去。”
他顿了顿,抬头迎向秦舒笑,眼中掠过一丝幽蓝星芒。
“可是我能够相信你吗?”
秦舒笑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忽然说道:“其实这也是我想问的。”
他好像总是能在最不利于自己的情况下,说一些有趣的大实话。
他说的话有趣,但他这个人好像更有趣。
阿峥对着他眨了眨眼睛,然后也笑了。
自从清涵死了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笑得畅快和舒心了。
看着这个表面一本正经却憋着一肚子坏水的家伙,他几乎已经可以想象以后那鸡飞狗跳的生活了。
收拾妥当之后,阿峥他们便御剑到了天都山脚下的白浮镇的郊外。
白浮镇以白浮茶成名,这个时节的郊外则种满了茶林,茶农们正在休息。所以他们便漫步在漫山遍野的葱绿水绿的茶叶里,茶树望之无尽,数之不举,排排下来如有条条翡翠巨龙盘列其中,人走在其中,顿觉这万物皆小,唯天地浩大。
阿峥闻着茶香,只觉得心旷神怡,但展开神识之后,却发现了某个不该出现在这儿的东西。
他既不言也不语,只看了看秦舒笑,看看他是否也发现了这个东西。可他却是呼吸平稳,泰然自若,光从面上看是什么也看不出来的。
阿峥便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和他一起走在这茶林之间。
直接御剑到城里显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而且他也想沿途看一看这里的美景。毕竟这次出来若是回去了,可就没有理由再出来了。
走到半途的时候,寂静无声的茶林里忽然出了一声巨响,一道惊雷从天而降,竟直直地往秦舒笑的身上砸去。
那惊雷声势浩大,携风卷雨似的瞬间而来,无论是谁都很难躲过。
秦舒笑自然也躲不过。
可阿峥往旁边一躲的时候,却发现秦舒笑竟然躲过去了。
他从容不迫地闪移到了一边,竟像是早有准备了似的。
他不但躲得及时,还伸手向天空露出中指。
那中指露得及时,也露得伟岸,刹那之间,一道血色光芒便从他的指尖射向天空。那光芒如血般殷红,也如暮色般醉人,乍看是没头没脑地往天上放,可放到某处消失不见后,阿峥却听到了一声惨叫。
秦舒笑抬头向天空一看,只见一个白乎乎的东西重重地摔了下来,可还没等他看清什么,那东西立刻闪到一边。
这东西刚刚隐匿在空中,想借着雷电劈向秦舒笑,可却没想到自己先被劈了下来。
而且他差点被那血指劈成了两半,若是慢上一分,只怕就是个死东西了。阿峥看了看秦舒笑,忽然开始怀疑对方还有多少未使出的厉害招数。
秦舒笑上前查看,呆在一旁的阿峥却忽然出声道:“是只未成年的九尾狐。”
秦舒笑一愣,来不及去问阿峥凭什么这么快就判断对方是只九尾狐,他立刻看向那白乎乎的东西,发现那是个穿着一身雪白裘衣的少年。那少年腰间还系着一个蓝葫芦,在雪白的衣身上煞是显眼。他挣扎着站了起来,虽是一腔愤怒,但看上去唇红齿白,眉若青羽,眸若秋波,五官的确是少有的精致。
不过秦舒笑倒是一点都没有被惊艳到的模样,阿峥也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要是有了什么感觉,那才叫怪了。
长得好看再配上好的实力那才叫般配,否则也不过是一副臭皮囊而已,光看着也不能吃饭。
而且和清涵相处得久了之后,他越来越觉得只有长相和清涵靠近的才算得上是好看。
白衣少年气哼哼地护着自己的胸口,然后从背后取出一把寒光凛冽的宝剑,指着阿峥问道:“突然御剑至此,两位是有何贵干?”
看他那副样子,仿佛这忽然出现的两个人才是刚才偷袭的人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