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当阿峥再度看到清涵的时候,他生出一种几乎不可抑制的冲动,他想上前去摇摇他,看看能不能把他给摇醒。
那些过去与这个道人相处的画面就在他的脑海里飞旋环绕着,可是盘绕得久了,画面越发地清晰,也越发地遥远了,仿佛就在昨日,也仿佛已是数年之前。
秦舒笑看了看阿峥,然后上前去查看清涵的尸首。
他眉头紧锁,眼里却无半点忧伤,仿佛修炼得久了,连七情六欲都修没了似的。
半晌后,他微微眯起双眸,缓缓道:
“尸首上有火属法术的痕迹,还有兽类留下的爪印。”
阿峥淡淡道:“但法术并不致命,只是让他重伤。兽类的抓伤才是他的致命伤。”
他也仔细检查过这伤口,奇怪的是,伤口上留下的爪印倒是与他自己的十分相似。但他那年杀尽山间灵兽,也没发现附近有与他身量体形相似的妖兽。就算是有,也断断伤不到清涵这样的高手。
既然如此,一定是有人先用法术伤了清涵,然后再派出座下的灵兽在他的喉咙上咬了一个大口子。
这死因并不离奇,离奇的是,当年他布置在丹房外面的结界却一点破损的迹象都没有。
甚至当他赶回来的时候,结界还是完好无损的。这就好像是你把最心爱的宠物关在了严密封锁的房间里,可你回来的时候,锁还在,宠物却被人拿去宰了炖肉喝。
虽然这个比喻好像哪里有点不对,但细细一想,若是结界不破,还有谁能闯进去杀了清涵?
整件事都透着离奇古怪的味道,让人摸不着头脑,想不到过程,放不下又摸不透,走不开又想不清。
可越是这样,阿峥就越是想要拨开迷雾,看清那雾中的真相。
清涵这个人出现得突兀,死得也突然。
可就算他是阿峥命里匆匆离去的过客,好像走得也太匆匆了一点。
这个时候的阿峥忽然强烈地渴望着清涵能忽然诈尸说上一两句话。
哪怕他复活之后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尿急”,那也足够让阿峥狂喜不已。
秦舒笑点了点头,道:“道兄亲手布下的结界并未破损,可清涵却身遭不测,可见凶手一早就在结界之内了。”
阿峥却斩钉截铁道:“不可能,当年我细细检查过,丹房之内只有他的气息,再无旁人的气息。”
如果他遗漏了什么的话,不用别人动手,他自己都会把自己拍死在墙上,虽然这个动作自己做起来有那么点困难。
秦舒笑双眉一扬,道:“道兄对勘察气息之道倒好像很是精通。”
阿峥知道自己说的话有点多了,也知道他已对自己起了疑心,但这个时候他忽然想借着对方的智慧替他去查清清涵的死因,便话锋一转,淡淡道:“或许是清涵故意放人进去的。”
如果来人是他极为信重的人,那就不会太意外了。
再心思细密事事周全的人,若是遇到自己亲密无间的老友,就不会处处小心了。
这个可能他当年也有想过,只是他当时并未在清涵死时的地方发现过生人的气息,便很快否决了。现在一想,如果当年的那个凶手极其善于抹去自己的气息,那这个推测也不是没有可能成立的。
秦舒笑道:“若是如此,那来人一定是他极为信任的人。”
而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就是被这种人给毁了的。
阿峥忽然注意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将目光投向了自己。
你看我做什么?我的屁股又没有长在脸上。
秦舒笑又意有所指地瞄了他一眼,道:“那个人进来的时候,一定还带着妖兽阴漓。这爪印就像是阴漓留下的。”
阿峥在心里冷笑,却在面上微笑。
“的确像是阴漓留下的,此妖留存于世,终究是个祸害。”
他忽然觉得这种话他说得越来越顺口了,而且他居然渐渐地喜欢上了这种奇妙的感觉。
其实在阿峥看来,清涵是最大的祸害,这家伙生前就是麻烦精,他时常要为了这家伙在山头奔走采药,清涵死了还接着祸害他,让他放不下清涵的死。
但他还是希望清涵能活着继续祸害他,反正他乐意,他开心,他心甘情愿。
可惜在有些时候,他就连被祸害的资格都没有。
秦舒笑又道:“那何不合你我之力,擒下此妖,再做打算?”
阿峥倒是想帮他,不过自己去抓自己,这难度好像也太大了一点。
但他还是点了点头,道:“此刻还需从长计议。不过我检查过道友身体,发现你与那妖兽激战一场,却似乎并无伤口。”
不但没有伤口,而且这个人还很轻,轻得有些诡异。
用阿峥的感觉来说,他轻得简直像鬼。
秦舒笑只道:“有异宝傍身,自然是要有些特异之处了。”
阿峥淡笑道:“是你戴着的那枚古铜戒指吗?”
他轻轻抬手,露出手上一个雕了双龙戏珠的古铜戒指。戒指色调古朴,式样也算雅致,只是戒身太小,和白玉夔龙佩一比就看着有些寒酸了。
可就是这么一个不显眼的,看着有些寒酸的戒指救了他的性命。
可见人不可貌相,妖也不可貌相,就连一个东西也是不可貌相。
但在很久以后,阿峥才明白戴着这个不起眼的小戒指真正的功效是什么。
而在那个时候,他的秘密,秦舒笑的秘密,清涵的秘密,都早已交织成了一块,斩不断,切不尽,成了一个难解难分的局。
此刻的阿峥只是有些奇怪,因为少年承认得未免太奇怪。
他就对我这么放心?竟说出自己有法宝在身?难道你不怕我改变了主意,打爆你的头,戳烂你的心肝,再把戒指给夺走?
这样一想之后,他忽然发现少年是在试探自己。
阿峥笑了,他面上在微笑,心底却在冷笑。
这只小狐狸,差点上了你的当。
他忽然转过身去看着清涵,像是在细细思考着什么。
秦舒笑也走上前去靠近了他,虽然他看上去还是一本正经的,但阿峥觉得他靠得这么近实在有些没皮没脸。他转过头去后,秦舒笑却一直有意无意地看着他。
这个人身上的确是妖气全无。
但他实在出现得太巧了,巧得简直让人生疑。
而且他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奇怪到他一说出口,秦舒笑心中就警钟大作,顿生疑心。
秦舒笑从不相信运气,也不相信太过幸运的巧合。
气运之说虚无缥缈,上天注定什么的就更是可悲可笑。
若是冥冥之中自有因果,他就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了。
只因他的本身就是逆转因果的存在。
那一剑刺伤了妖兽,也应当留下了一些气息。
虽然微弱,但只要靠得近了,应该是可以察觉到的。
就算这么近还是察觉不到,也可以用别的手段去感知。
阿峥看了半天,忽然慢慢回过头,说了一句话:“我可否问你一个问题?”
秦舒笑不慌不忙地迎上他的目光,一脸肃然道:“道友请说。”
阿峥看着他那张一本正经的脸,忽然道:
“请问你把手放在我屁股附近是想干什么?”
第4章 启程
秦舒笑却只是将手收回,面上却仍是坦坦荡荡,大大方方地道:“无心之失,道兄莫怪。”
他说得这么理直气壮,连一点歉意都不想假装,倒好像做错事的人不是他,而是阿峥似的。可见这世上有些人的脸皮就是厚到了极处,刀戳不破,水淹不进,连火也烧不起。
不过脸皮厚一点也有好处,那就是他不用解释些什么。
而阿峥也只是看了看他,然后慢慢地回过头去看着清涵,什么话也没说。
清涵啊清涵,为何你的师弟做起事情来比你还要出格?
这么一来,他又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底里掠过一丝幽幽冷意,恰如那冷月悬空,利剑出鞘。
然而那冷意转瞬之间就没了痕迹,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秦舒笑却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那寒酸无比的双龙戏珠戒。
刚才他故意用带着戒指的手指靠近对方的屁股,可那戒指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若是对方身上带有剑上的气息,戒指应当会发烫才对。
莫非刚才那样短的时间内,他的伤口已经愈合了?
又或者说,他这次倒是多心了?
也许对方不过是个身份神秘的道人,而不是什么化成人形的妖兽。至于那张和清涵有几分相似的面孔,或许也是巧合?
若是为了这多心多疑错过了一个真心待人的好友,那可就是得不偿失了。
不过这世间真的有如此多的巧合吗?
阿峥又回过头去看着他,道:“若是想查明清涵的死因,只怕先要从他来这儿的目的说起。”
秦舒笑道:“什么目的?”
阿峥眼皮一跳,似是想到了什么一直忽略的东西,他只毫不示弱地迎上对方的目光,缓缓道:“你是他的同门师弟,你若不知道,我又怎会知道?”
秦舒笑摸了摸手中的戒指,双眸微微敛起,似要避开对方眼中的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