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是他师弟,但也只知道他出外游历是为炼制丹药。而我以为你和他相处时日更久,会知道得更多。”
炼制丹药?清涵来这里的确不停地在炼药。
可惜他成功的次数简直屈指可数,鬼才知道他在炼什么东西。
阿峥又抓住了最关键的地方问道:“你已知道他在炼药却还来问我,是不是觉得他出外游历并不仅仅是炼药这么简单?”
秦舒笑只沉声道:“若是缺乏药材,他又何必亲涉险境?派个弟子替他去取,岂不是更好?”
他说得有理有据,简直不能令人不服。
可阿峥却忽然笑了,而且笑得极为古怪。
他在秦舒笑面前露出一口圆润润白森森的尖牙,仿佛是在展示着自己的牙齿有多健康似的。
派个弟子来取药倒是省事,可若是来的是旁人,遇到他的时候只怕就没有清涵那般幸运了。
清涵想必是知道这点,所以才亲自前来的吧?不过他到底在炼些什么药,为何总是不肯让他知道?
阿峥眼神一跳,如窜动的火焰一般倏忽一下光芒大盛。
对了,莫非他的死和他所炼制的丹药有关?
杀他的人是为了他的丹药?
当年的炉顶之内已全是死寂飞灰,就那么一丁点渣滓,连原来的味道也是一点不剩了。
所以就连他自己也分不清到底哪些药材是被毁了,还是被人夺走了。
但是他转念一想,又在心中暗道:
如果是为了夺药而杀人的话,那清涵要炼的药必定是十分金贵。可看清涵那样子,好像也不是什么炼药高手嘛。他能炼出什么宝贝来?
想了想,他又对着秦舒笑说道:“清涵曾经与我说过他最喜欢两个地方。”
实际上清涵说的是三个地方,但那最后一个地方阿峥是绝不愿意告诉秦舒笑的。
秦舒笑眼前一亮,急忙扯着他的道袍问道:“哪两个地方?”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急迫地问阿峥问题,无论是谁都能看出他内心的焦急与不安。比起清涵的死,他好像更在意清涵来此的目的和做的某些事情。
阿峥不动声色地把他的手从道袍上掰下去,然后说出了地名:“是天都山和云枫林。”
还有一个地方是沁水湖,可惜这对阿峥来说也是个不可说的秘密。
这个秘密已陪伴了他很久,而他也会伴着这个秘密逐渐老去,总有一天,他会与这个秘密一起长眠于此。
至于清涵与湖底的秘密有什么关系,他无暇思考,也不愿去想。
因为清涵应该从未到过沁水湖的湖底,阿峥一直看着他,陪着他,到头来他也只是心向往之,而无缘一顾。
但是天都山和云枫林就不一样了。
近在眼前的地方他是管得着的,可远在天边的地方他又怎么能看得见?既然看不见也摸不着,那就不可能知道清涵是否去过那两个地方了。
阿峥忽然想到当年初见清涵的场景,心头又是一跳,像是有谁在他胸前锤了一锤。
在他的爪下,清涵当时莫名其妙地说出这三个地方,当真是他后来所说的有感而发吗?
秦舒笑依旧没脸没皮地凑了上来,一边凑近一边还振振有词地说道:“他下山的时间很少,既然他最喜欢这两个地方,那说不定他自己曾经亲自去过。他可曾告诉你他去那里做过什么?”
被他这么一点醒,阿峥也觉得有些没有注意到的细节慢慢地在脑海里浮了上来,汇聚成形。
果然救下这个人是个正确的选择,有些他一个人想不通,摸不透的事,和这个人一起分享之后,就渐渐地清晰明朗起来了。
看来有时候发发善心还是会有回报的。
也许他该考虑以后少杀些生灵,不过那天发狂清山之后,这山间已经没有多少兽类妖类了。
此刻他只觉得脑中灵花一现,开遍心野,连思路也都被齐齐打开了,便眉间平朗,含笑点头道:“他并未告诉我去那里做过什么。不过既然他应该去过那里,或许会留下一些线索。”
秦舒笑点头道:“而若是我们去了那里,或许就能查出点什么。”
他仍是不苟言笑,但其实已是干劲满满,眼底的暗霾也是一扫而空。
其实有的时候做起事情来,只需要有个方向就可以了。
若是连个方向都没有,那还真是大海捞针,像是于茫茫四野中寻一片落叶,一根枯草。既没个着落,也没个计划,心里手底都是一团乱麻。
阿峥又道:“清涵的丹房就在玄冰洞旁的紫竹林里,你不妨去那边看看,我也想去休息一下。”
秦舒笑这便一刻也不停地走了,仿佛是得了财宝似的,简直快要飞起来了。
只是他走出山洞的时候,才回过头来看着洞内的情景,若有所思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才离去。
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阿峥想不明白,也不想去想。
不过此刻的他却不想呆在洞内了。这山里自然有更好更合适的去处等着他。
他闪移到了沁水湖畔,静静地遥望着那一湖碧水。
碧玉似的水波清清泠泠,如凝玉凝脂,如明镜瑶光,远远望着,这小小的湖泊,竟有烟波浩渺瀚海森然之气息。晨间水雾奔腾,晚间幽碧沉沉,白日里映着明晃晃的天光,暮色里是酡颜醉色,艳红无边。烟霞异彩,日月辉光皆在此处汇聚。瑶草琪花,玉树青枝,俱在此间生长。
且不论清气浓郁,沁水湖的确是灵秀到了极点。
不光是清涵,就连他也喜欢死后葬在这个地方。
他本来应该一直守在这里,不该离开。
可是为了清涵,他愿意离开那么一年半载,查出他的死因。
有些事要是不做,只怕以后都没有机会去做了,他毕竟不想后悔一辈子。
而且这秦舒笑闯进了山里,可不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吗?也许是上天注定了他要去做这件事。
阿峥叹了口气,仿佛是生出了无限感慨,牢牢皱起眉头,仿佛这天地间的忧烦都凝在了他的眉间。
可过了一小会儿,他又仿佛把那些生命中的苦痛忧愁都抛到了脑后,一抬头,又是咧嘴一笑,那笑容贱得叫人想揍他,可他不在乎。
阿峥慢慢地向前踱步,感受着湖水的凉意从脚尖慢慢升到膝盖,再到他的大腿。
但愿他回来的时候,这湖水也还会像今天这么清爽,这么凉快。
他看了看湖底自己的倒影,那是一张和清涵极为相似的脸,可却光有其貌,没有其神。
阿峥耸了耸肩,想摇摇尾巴,却忽然想起自己还是人形,就撇了撇嘴,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然后准备走了。
只是走之前,他还特意去摸摸那水,像是感受着水温似的。
然后他忽然开了口,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乖乖的,别捣乱,等我回来。”
他就说了这么一句,然后也没有再说别的什么。
他像是在对着湖水说,却又像是在对着冥冥之中的某样东西在说。
只是他看着那幽幽的湖水,面上的笑容如青烟般散去,眼底里也似有杀意渐渐凝聚,如寒冰凛雪,似剑锋白刃,幽邃到了极点,也阴郁到了极点。常人若是仿佛被这么看上一眼,只怕是动都动不了了。
湖面依然平静无波,连一点涟漪也没有。
但是在他走了之后,湖面上冒出了几个大大的气泡,然后一切才真正归于平静。
秦舒笑回来之后,只说了得到的线索不多,其余的便没再多说。
阿峥见他已是收拾妥当,随时都准备出发,忽然想起了他自听到清涵死讯之后的种种微妙的表现,终于下了决心,忍不住叫了一句:“清空道长。”
清空是他说的道号,阿峥觉得还是清涵好听多了。
但是秦舒笑却好似没听到一样,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转过身来道:“道友叫我何事?”
阿峥的目光微微一闪,然后细细地打量了他一会儿,直到打量得他自己都有些不耐烦的时候,他才不急不缓地问道:“我只是有些不明白。”
秦舒笑从容道:“有何不明白?”
“你要是下山,玄清山的人只怕不会放过你。”
阿峥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终于叹了口气,亮出了自己的牌。
“清涵的师弟,可不是像你这样就能冒充的。”
第5章 法宝
清风微动树梢,仿佛冥冥之中有一纤纤素手轻轻拂起树叶,然后反复揉捏。
玉片似的叶子有葱绿的,艾绿的,梅子青的,天水碧的,连着木红的,石榴红的,杏色的,秋香色的,浅粉的花儿,交织在一块儿,当真是堆香叠蕊,叶翠花俏。
可惜这景色虽美,却太过繁复,远望过去就是密密匝匝的一片,像是过于厚重的云,压到人心上,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而在这样凝滞不动的紧张气氛中,秦舒笑已经默默地看向阿峥,沉默了很久。
旁人或许不知道他为何而沉默,但阿峥自然知道这是因为他刚才说的那句话的关系。
这样的沉默不应该维持太久,总该有个人站出来将这沉默打碎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