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忘川歪头看了一眼站在竹林边,美艳不可方物那女人,唇角一斜,懒懒道:“不早,姑娘才赶早,难为你听了一晚上的墙根,受累了”
说着把左腿也垂到泉水里,分外慵懒随意的双手撑在地上,稍稍向后倒了下去,仰起头闭着眼长输了一口气,松松垮垮的里衣滑下他的右肩,露出锁骨以上皮肤上的深浅不一的紫红色瘀痕......
“公子说笑了,受累的是你才对”
“亏你现在还是个女儿身,说起这种话来也是没皮没脸”
“......公子何意”
陆忘川无声的笑了笑,睁开眼转头看着她,笑说:“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柳思追先生”
站在竹林边的是昨晚化作桃花不知去向的酒肆老板娘,听了陆忘川这句话,她似乎并不吃惊,也没有被人戳破身份的恼怒,她只是把兰花一丢,掸了掸衣裙,面貌便变了一个人,与酒肆老板娘的相貌差别微乎其微,长相及其相似,但却是让人看来判若两人,似乎是眉眼之间的气韵,完全不一样,老板娘娇俏妩媚如少女,而她却阴沉萧索,满目杀意。
“我早该想到”
陆忘川慢悠悠道:“什么迷雾城,桃花镇,蔷薇娘子,红月婆,都是你搞出来的把戏,这座镇子,其实就是一个桃坞阵啊......你千辛万苦框我入阵,又给我下桃花劫,图的什么?”
柳思追冷笑:“你图的什么?难道和我一样,只为破了段重殊的修为,让他当不成佛?”
她这么迎头倒打一耙,倒真把他给问住了,良久才点点头:“没错,那这么说来,咱俩倒是心有灵犀了?”
“我不想让他当佛,是毁了他,你又是为了什么”
“......嘿嘿”
陆忘川稀里糊涂的傻笑两声,晃着脚泼着水说;“就当我跟你一样吧,于情于理这次都得对你说声谢谢”
柳思追笑容讥诮:“你还真是居心叵测,用心险恶啊忘川君,我倒真同情起了与你同床异梦的那位”
“过奖过奖,还有事吗?”
“受困于人你倒是乐不思蜀,就不怕我永不放你们出去?”
陆忘川瞥他一眼:“你有这个本事吗?若你魂飞魄散了,你布下的阵法不也就破了吗”
他这话说的轻巧,简直看待眼前此人与待死之人无异。
柳思追也明白今日的陆忘川今非昔比,虽无聂华阴的魔性,但孽根已成,于是道:“你毫无仁心,若成魔,天下害之”
“哈——”
陆忘川扭过头匪夷所思的笑了笑,“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和贼喊捉贼差不多啊,你我五十步笑百步,彼此彼此,公子,不,姑娘,别说我现在还是个好人家的孩子,纵然我真入魔了,弄死你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所以啊,段重殊此人你还是不要打他主意了,你不配”
柳思追忍着怒气反问:“那你呢?你就配了?”
陆忘川抬腿泼了个水花:“你管我配不配呢,就算我不配,你能奈我何啊,姑娘”
柳思追漠然注视他良久,冷笑一声转身离开。
“陆忘川,你不得善终”
“承你吉言,诶,有人托我给萧君子带个话,衣冠消白骨,还望故人祭头七啊”
不知柳思追有没有听到这句话,转眼已不见踪影了。
陆忘川坐在岸边又洗了会脚,一手扶着腰略有些吃力的爬起来,回到寂静紧闭的毛竹小屋。
内室的镂花架子床上,两面秀了穿云走凤的红色床幔垂了下来紧紧的闭合着,把里面的情景遮挡的一丝不露,那是昨晚被段重殊一道掌风打落的,用力过猛,险些把床柱打断,当时陆忘川还不知死活的呵呵笑说,太暗了,好歹留盏灯......
灯没点成,因为那两扇震荡翻涌的赤红色床帐,比烈火烧云更炙热,更明亮......
陆忘川把抱进来的衣裳随意的往地上一丢,走进内室掀开床帐一看,段重殊还在睡着,侧身躺在外面,腰上搭着薄薄的蓝锦缎花被子。
陆忘川站在床边抿唇笑了笑,轻手轻脚的爬上床,掀开被子在里面躺了下去。
他望着床顶偷偷的呼了口气,转头看了看近在咫尺,沉睡中的那人,右手探进被子里摸到他温凉的手掌,轻轻的握住,然后也闭上了眼睛。
这个回笼觉一直睡到日上三竿,陆忘川着实很累,所以睡得很沉,但是当他攒在掌心的手指略有抽动时,他却第一时间睁开双眼。
“......早啊”
他翻个身子侧躺着,枕着自己的手臂,笑眯眯的看着段重殊,像只春日里趴在巷子口晒暖时一脸餍足的懒猫。
段重殊掀开眸子的一瞬间,双眼已经毫无偏差的对上了他的眼睛,像是几经考量过般的精准无误。
此时,他的目光风平浪静甚至可以说是毫无波澜,但他的眼神却太有力量,凝着,蓄力,像一张蓄满力量的强弓,可以贯穿灵魂。
在他的注视下,陆忘川忽然开始慌了,甚至有点害怕,在他的印象里段重殊从未用这么充满攻击性的眼神看过他,似乎在他的注视下他所有的心事都无所遁形,那些他想掩藏起来的心事都在他面前暴露无遗,这让他开始......惊惧。
他知道了什么?
陆忘川忽然这样反问自己,随后把自己问住了。
不对,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隐瞒着他吗?
答案是否认的,但是他自己都忘了,在段重殊面前,陆忘川这个人都是假的,那就是‘骗’的彻底。
他不会知道。
陆忘川这样说服自己,于是又说了句:“早”
段重殊犹如石刻般的眉眼仍旧久久未动,像是没看到他,没听到他,又像是透过他的双眼陷入了一场真正的迷雾。
“......早”
陆忘川看到他的双眼在一瞬间烟敛云收,留下一层淡淡的碧海云潮,微微勾起唇角说了声早,然后凑过来在自己唇角轻轻的吻了一下......
骤雨狂风的转变太快,陆忘川被他亲的一愣,好长时间才抿了抿唇角无声的笑了出来。
想多了想多了,这人分明是......开窍了啊。
段重殊掀开床帐赤着双脚下了床,裸着上身朝地上那几件散乱的衣物走过去。
陆忘川慢悠悠的坐起来,眉眼沉静,唇角漾开一圈圈水纹似的清浅笑意......
本以为他醒来会大发雷霆翻脸不认人,毕竟昨晚是他一直在迷惑勾引他,甚至可以说是乘人之危吧,人家秉持了几百年的清规戒律,一晚上消失殆尽,虽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但他也总归是始作俑者。
看一眼背对他系腰带那人,陆忘川有点糟心。
这到底是谁把谁睡了?怎么好像是黄花闺女被土匪强占了身子,到头来还得赔上一句,“官人您受累”。
......不想了不想了,越想越窝心。
陆忘川掀开被子跳下床,不料双脚刚一落地就闪了腰,哎呦一声摔了个四仰八叉,按着腰半天没起来。
这一下不得了,本来就腰酸背痛,现在又遭此变故,腰是彻底的拧巴了。
嘶......真疼!
段重殊听到身后不小的动静,回头看了看,就这么猝不及防的笑了出来,眼角眉梢全是灵动慧黠的笑意。
像是春风吹红了二月花,一瞬间绽了满园的花影攒动,莺飞蝶舞,天地间霎时便清朗了,什么污浊,什么阴霾,都被他眼角一丝风情驱散了个干干净净......
原来世上真有这么一种人,他们生于乱世,长于红尘,食尽人间悲欢苦楚,却被千万仗红尘俗世濯洗出一副纯净剔透独一无二的风骨。
回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没有此刻的悸动,只有记忆中初次相见的惊艳,惊艳这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男人,也惊诧自己怎么就莫名其妙的选择了信任他,还曾一度想把他当成爹来孝敬,现在想来真是太天真了啊。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萍水相逢,到头来,尽是他乡之客......
陆忘川瘫坐在地上,也笑了,朝他伸出手。
段重殊走回去把他扶起来,把他的衣裳递给他,然后转头看向从窗外流泻进来的晌午明媚的阳光。
“入秋了”
陆忘川听到他说:“秋天的水最清了,是钓鱼的好季节”
“......你还会钓鱼?”
“以前,经常钓,在后山一坐便是一个白天”
聂华阴还曾抱怨过每年一到初春夏末就寻不到他的人影,得顺着河边找半天的时间才找的见他,真是急死人了......
陆忘川唇角一弯,道:“按你的耐心,河里的鱼不得被你钓光了啊”
段重殊回头看着他:“想去吗?现在”
陆忘川一愣:“干嘛?钓鱼?我钓不起,下河摸鱼还差不多”
面前白影闪过,他徐徐走到窗边推开两扇木窗,抬手扶在窗台上,微微垂下头,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闭上了眼前,双眉紧紧皱起,眉宇间像是锁了一场无处宣泄的狂风骤雨。
陆忘川看不到,只看得到他长身玉立的背影,绚烂的阳光在他的身影周边描了一层耀眼的光华,像是坠入水中的墨,浅浅晕染开来。
“......诶?你的头发怎么这么乱?”
陆忘川握住他的手腕,拉着他走到外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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