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忘川不知被抓包,抓着他的袖子说:“恩人,我叫忘川,陆忘川”
当然知道你是陆忘川……
他回过头,放慢了步子,没说话。
陆忘川继续絮叨:“娘说捡到我的时候我身上的肚兜上绣着忘川两个字,就叫我忘川了,娘都叫我小川,恩人你也可以叫我小川,就像娘一样”
“……小川?”
他的恩人终于舍得开金口了。
陆忘川乐的屁颠屁颠的,傻兮兮的笑说:“嗯,小川,恩人你叫什么?”
恩人说:“叫什么不重要”
陆忘川眨巴眨巴眼:“怎么会不重要,一个人的名字多重要啊,没有名字,谁知道你是谁啊”
他的恩人忽然停下步子,回过头看着他,不喜不怒风平浪静的眸子,却让陆忘川体会到什么叫不怒自威的气场。
“别叫我恩人”他说:“也别再问我的名字”
说完又往前走了。
陆忘川这个记吃不记打的蹭蹭鼻子又说:“你救了我的命,为什么不能叫你恩人,那我叫你仙人?反正你是神仙啊”
摇着他的袖子撒娇似的说:“仙人?仙人可以吗?仙人?”
花瓶罐子良久才说:“……随你”
这片林子走到晚上还没走出去,若不是领路人是个神仙,陆忘川都要以为他们迷路了。
脚早就走的疼了,于是忘川看到一间破败的木屋就死活不肯早走了,拽着他的袖子装可怜。
恩人看了他半晌的狗皮膏药耍赖样子,双眼中深深浅浅起起伏伏的,不知在想些什么,深的像两团金雾。
最终还是小无赖胜了,陆忘川活力四射朝气蓬勃的四处搜罗茅草,铺了两个简陋粗糙的草铺,献宝一样兴冲冲的指着比较大的一个说:“恩人来,你睡这儿”
恩人无语了片刻,终究还是走进摇摇欲坠的小木屋,在他铺的草窝里坐下了。
赶了一天的路陆忘川早就累了,依偎在他身边躺下,手里依然紧握着他的袖子,打了一个哈欠说:“我睡了,明早叫我一声”
说完,人已会周公。
段重殊没有睡觉,在原地打坐。
夜晚的林风很阴冷,吹的小木屋里破碎的门窗咯吱咯吱直响,也吹的陆忘川打了一个寒颤,不自觉的又往他身边凑了凑。
段重殊垂眸看他一眼,抬手一挥,门窗紧闭上了,冷风顿止。
他闭上眼进入禅思。
不消一刻,他忽然睁开双目,捕捉到了悄然从窗口溜走的一道林影。
两位白衣童子旋然现身,面向他双手合十道:“师尊”
段重殊凛冽的双目微微眯起,说:“刚才的风不干净,去看看,是何方魔物胆敢在本座面前放肆”
“是”
“是”
菩提子和天魔子两位式神领命去了,顷刻化为两道白烟追入深林。
☆、窈窕君子【四】
萧家有公子,有翡君子,温润如玉,持才不自傲,世间真难得。
闻说萧君名万家,
不见白露与蒹葭.
书卷散尽江南墨,
扬鞭扫尽洛阳花.
昨夜共枕西江月,
今朝两别各天涯.
三生三世菩提下,
十里葬地十里花.
———丁戊二十四年,纪萧郎。
三生三世菩提下,十里葬地十里花……
什么三生三世什么葬地?
像有一个酸秀才冲着他的脑袋念诗,陆忘川被这声音吵醒了,揉着脑袋迷迷糊糊的做起来,空谷传响似的,脑袋里的声音依旧在。
三生?三生葬地?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晃晃脑袋,一下子清净了。
身边的男人在打坐,紧闭双眼神态寂静,貌似还没醒。
陆忘川松开被他捏皱了的袖子,蹑手蹑脚的往外走。
打昨天他就没在吃东西,恩人他老人家是神仙不食人间烟火,可他不是。
陆忘川感觉要是他在不食人间烟火就要和人间永别了。
从小跑大的野孩子,在野林子里觅食对他来说就像蹭饭一样容易,不一会就爬到树上摘了一兜子野果子,什么名儿他说不上,反正吃了不会死人就是了。
原先对娘的孝心现在转到恩人身上了,陆忘川兜着一前襟的野果顺着来路做的记号返回,他想着以后就把恩人他老人家当成爹一样伺候了,这红尘万丈俗世,总算又有了一个牵挂和依靠。
招人嫌的陆忘川其实很害怕孤独,娘生前他自己还不觉,娘死后就没人在牵挂他,这种孤魂野鬼的感觉他不想要,也恨透了。
小小少年单纯而执拗也很自私的,想跟一个人绑在一起。
归根到底,他现在只是一个孩子,没那么坚强。
恩人他虽然很冷淡,但是个好人,此时的陆忘川还很傻很天真。
寻果子的时候他故意一路猜折了很多灌木,可是他顺着这些折痕返回的时候,却走进了死胡同。
陆忘川在原地打转了一会儿,然后果断的开了一条新路。
走着走着,他忽然停下了,有点纳闷的回头看枝叶晃动的老树。
怎么感觉,有什么东西跟着他似的……
呸呸呸呸呸!自己吓自己吓死自己!
陆忘川忙掉头继续往回走,可是背后的悉嗦声紧跟着他,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一股阴冷的寒气顺着他的脚脖子一路爬到他的脖子根,那丝丝入骨的寒意像一排毒针一样密密麻麻的扎进他的头皮上……
背部的皮肤上似乎结了一层冰霜,冷的惊人,陆忘川不敢回头,硬着头皮开始跑。
越跑越害怕,越害怕越跑,他被吓出一头热汗,忽然耳边又感到一阵寒气吹拂,一个阴阳莫测的声音在他耳边吹气如蛛丝。
红尘易死凡心墓,三生葬在菩提树,忘川君,你怎生了凡心——
然后,那低吟变成诡笑,又变成刺耳的尖叫……
陆忘川几乎被这个声音刺穿耳膜,脸色白的只剩一层薄纸,紧咬牙关抱着果子向前飞奔。
这是什么东西啊!!!
而缠着他的东西没饶了他,而是逐渐聚集的更多,这些不男不女的声音捏着嗓子唱戏似的笑着一遍遍重复那一句,红尘易死凡心墓,三生葬在菩提树——
你本是万魔君,怎可生凡心。
陆忘川的双腿越来越虚软无力,没走一步就像下一步会倒下,而那些东西,似乎就在等他倒下,笑的更加刺耳张狂。
就在他筋疲力尽的时候,他看到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一个白衣男人的背影,安安静静的站在一棵老树下。
陆忘川精神一振差一点没出息的喜极而泣,双眼放光的朝他疯跑,大声呼喊:“恩人!恩人!”
男人不理他,陆忘川跑到他背后险些腿软的跪下,扯住他的袖子说:“恩人,树,树林里有东西”
“什么东西?”
陆忘川瘫坐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妖怪,魔鬼!”
白衣男人回头看着他,俊美无涛的脸上浮现一丝深不可测的笑意:“魔比我更可怕的魔”
陆忘川呆呆的看着他。
回头的是段重殊没错,但他却在一瞬间换了样子,白衣变成黑袍,他的脸上缠绕着蛇一样的黑雾,使人无法看清他的面容。
无法形容的寒意险些把他冻结,陆忘川看着他甩开黑袍广袖,把自己包裹在内。
完了,这回是,真的完了……
黑袍男人如旋风一扫,消失了。
不消半刻后,菩提子和天魔子从空气中闪现,站在黑袍男人站过的地方。
面相不过十四五的两位少年对视一眼,随即向上一跃,又不见了。
段重殊站在小木屋外,仰天一观,已经得知了陆忘川的遭遇。
两位式神很快归来,双手合十向他行礼:“师尊,忘川公子被魔君带走了,不知去向”
不知去向?除了不周境,魔君还会把他带到哪里。
段重殊摊开右手,一根九连环禅杖闪着光华出现在他手中。
他褪去凡相换佛像,过腰长发不再有,白衣变成僧袍袈裟,额心浮现一朵赤色佛莲。
段重殊手持禅杖甩开长袖:“不周之境,铺路”
菩提子天魔子化成两颗黑白明珠,在半空中画圆成镜。
一面深不可测的镜像展现在他面前,段重殊手持禅杖一手合十,踏入不周境。
再来说陆忘川,好端端的睡了一觉,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安全无恙,甚至四周风景秀美,气候宜人,小河潺潺绿草青青,跟仙境似的。
陆忘川背靠着一颗十几个大汉也抱不住的冲天大叔,这树不知活了多少个年头,伞盖伸开能几欲遮天蔽日。
睁开眼的一刹那,陆忘川忽然不再害怕,就算想起了那位浑身阴冷的黑袍男人,他也不再怕,只是一昧的望着不远处相处追逐的两只蝴蝶发怔……
这个地方或许真是仙境,在这里,他心静如水,乱的只有被微风浮动的发丝,他心中宁静,祥和,在这片遮天蔽日的方寸之地下,只感到巨大的慈悲,宽容,和让人缅怀追忆的悲伤……
这不是,佛才能顿悟的境界吗?
陆忘川忽然想哭,他又想到了他不久前逝去的娘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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