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丁大夫!”男人照旧打断说话,突然握住了他的双手,“昨天是我一时冲动,一时冲动啊!错怪了好人,在这儿跟你道歉!”
“哈?”丁隶完全状况外。
“什么都别说了!”男人热情得好像见了国/家/主/席,“那个手术同意书还是什么通知书的,要不要签字啊?”
“哦,要。”丁隶总算回过神。
接过护士拿来的文件,男人爽快地一按圆珠笔签上大名,转身去补医药费了。
周围的医护人员面面相觑,董乾坤也莫名其妙:“这善有善报来得也太快了,我怎么感觉自己的世界观一夜退回幼儿园。”
“我比你好一点,大概是初中阶段。”丁隶望着大门的光线,肩头终于沉下半寸,不自觉做了个深呼吸,右肋仍是一阵钝痛。
回到科室做过检查,他又被护士长催着照了X光,并没有骨折之类的严重问题。
“怎么样?”主任挺着啤酒肚走进办公室慰问伤员。
“软组织挫伤,小心灵受创。”董乾坤诊断完毕。
“我心灵完好,没有受创。”丁隶穿好衣服。
主任抬抬手指:“你说你是脑子丢在国外没带回来吗?都快升副高的人了,又不是实习生,怎么老干出这么缺心眼的事!上回涉嫌受贿,这次又不走程序擅自手术,万一打起官司谁负责?到时候我可不会保你,上面追究下来立刻开除,以正医风!”
丁隶唔了一声。
“不服气?”主任眼尖。
“服气。”丁隶嘀咕。
“放你一天假回家好好反省!”主任挥挥手。
“我今天没班,假能留到明天再放吗?”丁隶一句话问完,主任早就走了。
回家路上丁隶满脑子胡思乱想着,总结起来无非是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形该怎么办。
然而到了志怪斋门口,仍旧没有答案。
拧钥匙的时候胸侧又隐隐作痛,他这才将自己从思绪中抽离出来。
却跌进另一个漩涡。
——这算是怪事物吗?丁隶一边换着拖鞋一边想,从前在齐谐的日记里似乎也见过一篇,说一个作家登山遇险,额头留下一块消不掉的淤青,最后愈演愈烈,长满了大半张脸。
如果按照齐谐的方法把它具象化,假设我这块淤青不是挫伤而是怪物造成的,比如……。丁隶捏起下巴瞎琢磨,比如我的身体被某种妖怪寄生了,才会冒出这道印记?说起来那名死者的胸口也有一大块淤伤,这是否意味着他也被寄生了,所以传染给了我?或者用齐谐的话说:这个世界上有种妖怪,它以人为容器,通过肢体接触进行传播、不,繁殖。它的宿主身上会出现奇怪的淤青,并且渐渐扩大,最终……。算了,太不吉利。
丁隶自言自语地摇头,把这不着边际的想法从大脑里甩出去。
然而几天过去,那块淤青当真没有一点消退,反而愈加黑紫起来。
“难道是心理作用。”丁隶揉揉肋骨,写着查房记录自言自语。
“怎么?还没好啊。”对面的董乾坤问。
“不知道,这两天好像越疼越厉害了。”
“我也是。”董乾坤突然说,“昨天洗澡的时候发现背后青了一块,都不知道在哪碰的,不会是被你传染的吧。”
平常不过的一句玩笑话,却让他手里的笔顿了一下。
正此时姜妍抱着病历走进来,丁隶一抬眼,笔头彻底停住了:“你的手背怎么了?”
“早上骑车磕的。”姜妍抬起右手看了看,又瞪了董乾坤一眼,“你看你还没有丁隶关心我,青了这么一块都没发现。”
“哪有。”董乾坤立即陪笑,“我是专挑你最美好的一面欣赏,不像别人,只盯着出毛病的地方。”
二人迅速进入打情骂俏氛围,没见到旁边的人自顾自吸了一口气。
果然像齐谐说的,跟他认识久了,脑子都会变得和正常人不大一样。丁隶摇摇头,划掉刚才写错的一个字。
☆、青紫蓝兔
信则有,不信则无,别想太多。
半夜的志怪斋卧室里,丁隶默念着关灯盖被,却翻来覆去睡不着,目光在黑漆漆的屋子里转动,不自觉落在了角落的红木衣柜。
“那柜子里有种叫衣鱼的虫,总是蛀坏衣服,我不想直接打死它们,所以放了一只东西在里面。”齐谐曾经说。
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丁隶的眼睛转向天花板。
“你知道这房顶上为什么不装灯么?因为那里常常浮出一张人脸,我怕钻孔的时候打到它的鼻子。”
丁隶将头扭到另一边。
“有天半夜我向那儿一望,窗户居然消失了,换成一只巨大的红眼睛,缓缓转动着。最后盯住了我,又啪嗒一眨,眼皮间粘液的声音都能听见。”
丁隶唰地蒙住了脑袋。
“哦,还有床底下。”
“喂!”丁隶瞬间坐起来。
“放心,它们没害的。”齐谐终于不再吓唬他,笑着宽慰道,“何况你还有那颗珠子,一般妖邪近不了身。”
回想起这句话丁隶才松了一口气,习惯性地往脖子上摸去。
——那颗挂了十年的桃木珠子竟然不见了。
不会吧!他嘀咕一句立刻翻身下床。
被子里,枕头上,桌底下,客厅,厨房,卫生间,一无所获。
沮丧地倒在大床中央,他的心里像放了一只没有搁好的水杯,杯底一大半在台子上,却总有那么一小块悬空,毫无着落,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晃动,就会无可挽回地摔下去。
摸过手机,他犹豫再三,终于拨了一个号码。
半分钟后电话才被接起来。
“喂?”一个女声。
“小桃吗,我是丁隶。”他说。
“丁医生啊,齐先生不在家,他跟方少爷出差去了。”
“出差?”丁隶脱口而出,“去哪里?去几天?”
“云南,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丁隶犹豫一下:“你有他现在的联系方式吗?”
“你有急事找他啊?那你打方少爷的电话吧,他们应该在一起,我把号码发给你。”小桃倒是爽快。
丁隶心想绕这一道关系还是不太好,抱歉地婉拒了:“不用了,没有急事,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不打扰的,那等齐先生回来我让他联系你?”
“好。”丁隶挂掉电话,胳膊在胸前垂下。
接着闭起了眼睛。
一片无边的黑暗里,他光着脚,踏进去。
红色的激光霎时延伸开,在脚下无声地纵横交织,形成一个网格,或者说,一张地面。
前方没有尽头,后方没有界限,他不知道这是哪,试探地走了几步又走了几步。
接着跑起来……
周围没有参照物,只剩网格在脚下后退,他加快步伐,网格也越退越快,四周看去,视差产生的变形让大地成为一只球面。
球面在脚下滚动,一只仓鼠在圆环里原地飞奔。
意识到一切都是徒劳,他终于停下,撑着膝盖喘气,并开始明白自己在一场梦里。
出口,出口。丁隶四下张望,忽然灵感一现抬起了头。
头顶依然是黑暗无边,可他告诉自己出口就在那里,于是正上方渐渐出现了一点白光,就像黑色的纸被牙签戳破了一个窟窿。
随之一阵胸腔刺痛。
丁隶低下头,发现胸口的淤青里也有两根尖锐的东西缓缓戳了出来。
互相抖动一下,那是两只长耳朵,接着是头,再然后整个身体……
一只兔子。
青紫色的兔子。
还没等他缓过神,胸前猛然一个蹬力,那兔子已经借势蹦到了地上,接着头也不回踩着空气一阶一阶地朝天顶跳去。丁隶心里一亮正要跟上去,只听周围一片骚动,脚下的网格不知什么时候统统变成了洞口,无数诡异的青紫色兔子从地底钻出来,尾随着第一只噼里啪啦地蹦上楼梯,争先恐后,奔涌如潮,蜂拥踩踏。忽然有一只被挤出边缘,蓦地坠下来,碎玻璃似的哗啦一声!将地面的兔群砸开一个空圆。
他上前一看,摔死的哪里是兔子,分明是一个人。
这时,便醒了。
催眠师说,不要去想一头粉红色的大象。
然而当一头粉红色大象已经活生生地站在那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想尽办法将它挪走。
丁隶站在交警三大队的门口,卫远扬招着手小跑出来,简单打过招呼二人往楼上走。
“那起事故我帮你问了。”卫远扬引着路,“那是11月5日凌晨1点多的事,地点在和平路明光路交叉口,肇事摩托车无证驾驶,一个没刹住就把人给撞了。”
“是正常的交通事故吗?”丁隶问。
“交通事故都不正常。”
“我的意思是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没有吧,怎么了?”
丁隶在楼梯平台停下,往旁边走了两步:“那天晚上我抢救完病人,跟家属起了点冲突,事后发现右胸有一块淤伤。检查过后没有大问题,可是这么多天也没有消退的迹象,还疼得有点不对劲,所以我怀疑……”
“懂了。”卫远扬点头,“你等着啊,我去给你查查,绝对能把打人那家伙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