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夜,丁隶的房门也是没关。
齐谐本以为他知道这些会彻夜难眠,无论是出于朋友的担心,还是医生的好奇心。然而当第二天清早他径直走进丁隶的卧室,却见那人趴在床上卷着被子,睡得比自己还死。
“起来跟我出门,还是继续睡?”齐谐踢了踢床脚。
“困……”丁隶蒙住脑袋,“再睡五分钟……”
“那我走了,明天见。”齐谐转身。
“哎,等——”丁隶伸手抓他,哐咚!
一个翻身掉到地上,他总算醒了,刷牙洗脸,坐上餐桌还在揉眼睛。
齐谐将装了早点的盘子推过去。
“你不吃?”丁隶惺忪看着对面。
“没必要。”齐谐说。
丁隶挑了一只花卷递给他:“我现在有点后悔了。”
齐谐最终没拒绝,接过来:“后悔什么?”
“昨天我只和家人说要去外地培训,把手机卡留给了那个卫远扬,叫他偶尔替我发个信息报平安,我在想万一哪天不小心穿帮,我奶奶一定得急疯了。”
“你也知道。”齐谐笑,“不过他办事还算靠得住,你可以放心。”
丁隶点头:“关于归心堂你了解多少。”
“几乎为零,只有猜测。”
“说说看。”
“其实说归心堂不如说荀老板,因为这里上上下下无不听命于他,我甚至能断言,归心堂的意志就是他的意志,归心堂的目标就是他的目标。”
“那他的意志和目标是什么。”
“不清楚,但我认为他的计划分三步,先是借助培训班造势,完成前期积累,再搜罗我这种异人进行考察,最终利用合格者达成他的目的。到目前为止,姓荀的已进行到第二步,我想就在近期,归心堂另外七个子公司多少也会像静坊一样,从培训机构转为其他机构。”
“那你的打算呢。”丁隶问。
“往前走。”齐谐说。
“前面是悬崖怎么办。”
齐谐吃掉最后一口花卷,擦了擦手:“消极的说法是我没有选择余地,倘若不通过考察,不止是我,连你们也得陪葬。积极点看,只有到达第三阶段,我才有一线可能触到归心堂的核心。”
“你知道一旦触到就没法全身而退。”
“我知道。”齐谐轻描淡写。
“然后呢。”
齐谐喝了口茶:“边走边看,见招拆招,天无绝人,总有办法。”
丁隶莞尔:“原来你这么乐观。”
两声车喇叭从楼下传来。
“这不叫乐观,这叫我也没辙了不如破罐子破摔。”齐谐整了整前襟站起来,“收拾一下换洗洗衣服吧,我们得去李陵山解决一个案子。”
“要住那吗?”丁隶放下碗筷,“来回也就两三个小时吧。”
“不是距离问题。”齐谐回头看他一眼,“有件事声明一下,既然今后要一起行动,遇到什么危险我说不管你也是不可能的,但我也有顾及不到的地方,你的安全还是得自己负责。”
丁隶笑了:“那是当然。”
两辆黑奔驰拐下绕城高速,在县道上一路向西。
柏油路被几场大雨冲刷得很干净,不宽,笔直地延续。夹道的白桦树的轻抖嫩叶,田中作物一片繁茂,偶尔有几只羊在田埂上走,刚抬起前蹄,就被车窗的后柱刷掉,成了视觉暂留里的单帧画面。
路口,张师傅打了个弯开始进山。
山体绵延,始终不高,然而在平原地带已算难得的景观,理所当然被开发成了度假区。此时非年非节,正值淡季,一路上不见几个人,建筑群悄无声息地空置着,笼罩在浓云和植被的双重阴影之下,一眼看过去竟有种鬼城似的错觉。
两车在一栋会所前停住,门额写着四个字,李陵山庄。
齐谐站在台阶上,回头望向对景的山峦。
“你叫丁隶?”方寻将PSP揣进口袋。
“对。”丁隶应。
“钱姐你还不信!”方寻指他,“我早就说齐老板他喜欢男——!”
钱助理立刻踩他一脚。
齐谐没管身后,迎上门廊里的男人:“王经理你好。”
“你好!齐先生是吗?有失远迎了!”那男人握手,偏瘦,穿一身休闲西装,“我们徐总临时出差,吩咐我接待四位贵客!”
“您客气。”齐谐谦恭道。
“那四位先休息一下?”
“不用了,我们直接去现场吧。”
王经理客套了两句,将他们领上一辆电动车,开进别墅区。
山风迎面拂来,钱助理顺一顺被吹散的长发:“这里环境不错啊。”。
王经理手握方向盘:“对啊,我们这片算是李陵山最好的地段了,说是藏风得水,聚气生财。当然这方面你们是内行,我这班门弄斧了,哈哈。”
“的确藏风得水,如果山顶不缺一个大口子的话。”方寻插一句。
“齐先生,那个就是白云寺。”王经理下巴一指。
齐谐望过去,隔着一条山涧,对面不远处的山腰窝着几间破败房子:“那有人住吗?”
“有个假和尚看着,平时游手好闲的,旺季就揣着袖子在门口一坐,骗骗游客的香火钱。”
“王经理可知寺里供的是哪尊神?”
“什么神啊,还不是坑钱的。”王经理沿着山路拐了个弯,“前几年我们有个员工闲着没事去求签,哪知道抽出个‘无妄之灾’,被那假和尚连哄带吓买了个平安符,整整花了三百块。”
“那也没错啊。”齐谐笑,“无端被骗了不就是无妄之灾吗。”
“也对!这么说还是挺灵的嘛!”王经理停下车子。
一栋灰顶白墙的中式别墅,三层,前面没有院子,挖出一个种芦苇的小池塘。
“我们的别墅都是短期出租的,一到节假日就特别紧俏。”王经理掏出钥匙开了门,“可这一栋就是不好租,客人没住两天都要求换房,说是睡觉时感觉屋里有人,再详细问又说不上来,总之就是心里发毛不舒服。我们开始怀疑是装修污染,找人测了没超标,又怀疑是山里不干净,请了术士也解决不了,想来想去,只有风水问题了。”
方寻第一个走进去,转着圈抬头看,掏出速写本旁若无人地画起什么。
“最初有房客反应不对劲是什么时候。”齐谐问。
“去年十一。”王经理说。
“之前发生过什么事吗。”
“没有吧。”他不自觉抓抓鼻子。
“王经理。”齐谐看出他有所隐瞒,委婉道,“我们是本着为雇主服务的态度站在这儿,只有尽可能多了解情况,事情才能尽早解决,所以你提供的信息十分重要。我知道去年的事可能久了些,还是请你再回忆一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这……”王经理犹豫地说,“好像是有一件事……去年九月,有一对新婚夫妇来这栋别墅住下,付了七天的房款和押金,等到我们来收房的时候,两个人都不见了,行李有些还在,贵重物品都没了,我们当时以为是有急事提前走了,也就没多想。”
方寻合起速写本,将马克笔往茶几上一丢:“肯定是那两个人跑到深山老林里玩,不小心脚滑摔死了嘛,所以要时不时回来闹个鬼,显示一下存在感。”
王经理没搭理:“齐先生你看呢?”
齐谐望望天色:“要我看的话就得等晚上了。”
“四位确定要在这住一晚?”王经理递上钥匙。
“住几晚取决于事情进展,只是您不要收我们房钱才好。”齐谐开了个玩笑。
“那怎么会!几位尽管住,有什么需要就打电话,我们立刻安排。”
“行,再借问一下,对面那座白云寺怎么走。”
王经理往东一指:“走五十米有条小路,从那下去,过个桥再上山,十五分钟就到了,一路都没有岔口,很好找的。”
送走了王经理,齐谐散步到门前的小池塘边上,一时对那芦苇产生了兴致,伸手拂了拂,感受它们柔软地刮过手掌,漫不经心地问:“这片别墅建成几年了?”
钱助理站在他身后,翻了翻资料:“三年多。”
“中途装修过吗?”
“应该是没有。”
齐谐收了手:“三年前建成,去年十一才出事,还怀疑是装修污染,扯谎也太随便了点。”
“要我查一下那对夫妇的具体下落吗?”钱助理问。
“还有刚建成时这里发生过什么。”
“明白了。”
齐谐看看对面山峦:“我去一趟白云寺,回来告诉我结果。”
☆、下下签
齐谐要去山对面的白云寺,丁隶立刻跟上前。
“你不用来。”齐谐听见脚步声,没回头。
“不要,房里有鬼。”丁隶追上他,并肩而行。
“我怎么不知道你会怕鬼。”
“我为什么不会怕鬼。”
“因为你觉得好鬼不会害人,而坏鬼可以通过讲道理让他们变成好鬼。”
丁隶想了想:“好像是。那栋别墅你看出来哪里不对了吗?”
“没有。”齐谐从大路拐进一人宽的山间小道。
“白云寺呢?”丁隶跟着走下石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