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伙人为什么绑他?”
“蝴蝶村是个被诅咒的地方,几个村民自小逃出来就在打探解开诅咒的方法,最后找到他来帮忙。”
卫远扬挠挠下巴:“救人于水深火热这是好事儿啊。”
“只有笨蛋人类才这么想。”鬼说,“好了我在外面呆得太长,得回匣子里了。”
“回去?你不是被关在里面吗?”
“你才被关!那是我家,刚刚撕了我家墙纸还没找你算账呢!”鬼说罢,咻地一条线回了木匣。
啪一声,盖子合上了。
“喂!我还没问完呢!喂!”卫远扬抓起匣子,怎么也掰不开那道缝。
谢宇坐在桌沿不知琢磨些什么,末了问:“你要去吗,蝴蝶村。”
“去啊,不去怎么行。”卫远扬唉地叹口气,“看来这次得把年假全休了。”
“什么时候出发。”
“宜早不宜迟,就中午吧。”
“到时候给我电话。”谢宇掏出纸笔写了一串号码。
“你也要去?”
“是。”他拿起日记走向门口,“机场见。”
“等等,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卫远扬追上两步,又回头,拍了拍乌木匣的灰揣进兜里,“这即时攻略可得带上。”
☆、片段
正午十二时。
开往四川的飞机驶入平流层,谢宇稍稍松开安全带,将手里的日记翻过一页。
——齐老板遭到绑架,日记是唯一的线索,凭着这张道德通行证,他放肆窥看着写作者的秘密,从每句话、每个字、甚至每条笔画寻溯,试图拼出一些不为人知的片段,将那家伙的神秘面具撬开一角。
第一篇的标题是《数据人》。
子不语怪力乱神,我却专靠道听途说地记录各种怪事过活。
这间位于市井小街二层的屋子,叫做志怪斋,现在,那个被丁隶介绍来的客人正坐在我的对面。
我将毛笔润了些墨,余光打量他:有些局促,却不见任何紧张,这平静并非释怀,更像是大病将死者耗损了全部元神。
一只即将燃尽的灯盏。
这种神情我曾在镜中深切见识过。
他轻咳一声。
我不忙,等他开口,于是又将笔尖润了润。
“或许你认为我疯了。”他,沙哑。
“我见过太多怪事,不急于下这种论断。”我说。
又是长久沉默。
“刚才,你在想什么。”他。
一条微光透过窗帘缝落在我们当中的桌面上。
“也许你在想我什么时候能开口,也许在想这对话多久能结束,也许在想送客之后去楼下的饭店点哪个套餐,回来路上在小店买什么牌子的香烟,以及用怎样的开场白,才能搭讪到那个漂亮的收银员。”
我笑笑,等他继续。
“但你认为,这真的是你所想吗。”他的眼睛终于盯住我。
“那么这是谁所想呢?”我饶有兴致,语气愉快。
他没回答,反诘:“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这个问题可难倒我了。”我轻易投降。
“你理解错了。”他皱眉,“我不是说活着对个体有什么意义,而是,人类这个种族为什么存在。——我们为什么被造出来。”
“哦?”
“我们为什么被造出来。”他重复,在索要我的答案。
“我们被谁造出来。”我将问题抛还。
“它。”
“它?”
“它。”
“它是谁。”
“制造人类的那个东西。”
“神?”
“如果你愿意把它叫做神的话。”
“那么你的结论是。”
他深吸了一口气:“它在进行一项巨大无比的运算,而我们,人类,只是运算中的一只只处理器。”
我未停笔,若有所思地点头:“所以我们被造出来的目的是……”
“为它处理、保存、传递数据信息。”他双眼放光,言之凿凿:
“你看,我说话是数据传递,你写字是数据传递,男女□□是数据传递。著书立说、艺术创作、社会交往、繁衍后代,人类的一切行为都是为了数据传递;害怕被忽视,怕被遗忘,怕孤独,怕死,人类的一切恐惧也都源于数据无法传递。你以为自己所做所想是自己的意愿吗,错,你以为自己是自由的吗,完全错!事实上人们追求的自由是最最肤浅的自由,是传递数据意愿下的自由,或者说,都是叫做自由的意愿。人被这种僵化的意愿困住,被它折磨,被它指引,为它去死,人拼命地追求自己‘想’做的,却不知道这只是根植在大脑里的程序,是‘它’的诅咒!只要思考,只要想,人就在‘它’的利用和控制之下!只要脑子还在转动,就永远没法逃开!”
我稍稍停笔,看汗滴顺着他的额角滑下来。
“所以只有一种办法……”他抱头喃喃,“空白,只有一片空白的时候,我才能不被它控制,只有让大脑完全停下,我才能永远逃离它。”
“完美的策略。”我说,“祝你成功。”
“你……相信我?”他抬头,两手枯槁地僵在耳旁。
“为什么不呢?”我笑道。
数天后,不知用了什么技法,他成了一个脑死亡的植物人。
他或许的确逃离,只是载满他的数据的奇怪故事会一直传递下去。
传递给无聊的看客,传递给更多人。
谢宇读到最后这一句,心中掠过一丝异样,难道齐老板在写下这些的时候,就已经预见日记的内容会被谁看见吗。
还有一个关键问题:按照日记的说法,他是用毛笔记下客人的故事,而这本日记却是用钢笔写成的。难道他对故事有两个角度的记录:一是记录故事本身,二是记录写故事的过程?
齐老板为何这么做,一定他有必然的理由。——不,也不排除他在家闲得无聊,胡乱写点东西打发时间,这家伙的想法一向难以捉摸。
将疑问暂时搁置,谢宇翻到下一篇。《七日村》。
“出于良心,建议你别碰那个。”我走出里屋,见那人正想拿起五斗橱上的檀木匣子,制止了他。
他哦一声,也不尴尬,回到椅子坐下:“那锁好精致,看起来挺有意思的。”
年轻,爱笑,不矮,身形结实,肤色黝黑,言语轻快。以及,好奇心过剩。
“你这儿的装修真是中国风。”他抖腿,“一个故事多少钱?”
无视他跳脱的思维,我答:“二位到八位数不等。”
“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千……哇唬!什么样的故事能值一千万啊!那你听听我这个值多少钱?”
我倒上一杯茶,沿着桌面推到他跟前:“愿闻其详。”
“我嘛,是个驴友,天南海北到处跑,见过的奇怪事儿也不少,但最奇怪的一件,还数去年。”
“嗯。”我研墨。
“去年五月,我和几个哥们去爬野黄山,从翡翠谷那块儿上,一直往里走。到了仙都峰附近,大家都说休息一下,我就扔下装备去林子里撒尿,后来脚下一滑——”他把茶杯用力一搁,“我就掉进山谷里去了!”
知道他在等我惊讶,我偏摆张冷脸。
“我的妈!当时可把我吓死了!”他见我没反应,兀自拍着大腿,“结果你猜怎的?半道上给树枝挂了好几下,我竟然连皮都没伤着!哈哈哈,其实刚才是吹牛的,也不是没伤着,胳膊上给石头划了个口子。”他撸起袖子,指着一道狭长的疤,“然后我看看周围,心想这下歇了,周围除了树连根毛都没有,手机又没信号,得,趁天亮赶紧顺着山谷往前走,看看能不能遇到人救我吧。我走啊走啊,黄昏时忽然看到个小村子,溪边上一水儿的白墙黑瓦,我那个高兴,撒腿儿就跑,不出十分钟就到了村口的牌坊底下。”
“到了牌坊下,我抬头往里望,不远处的白果树下好像闪过一个人影。我朝村里走,路上却一个人都没看见,破瓦房倒是不少。我挑一间落了脚,摸摸身上还有几块压缩饼干,就捡了些柴、生了堆火凑合了一晚。可能是太疲了,我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爬起来放了烟,指望谁看到能把我从这个鬼地方弄出去。黄昏时我等在村口,发现真的来了个人,我乐坏了,正准备迎上前,定睛一看,不对劲,走进来那个家伙他娘的竟然长得跟我一模一样!真的一模一样!一模一样!”
“嗯,一模一样。”我打断他的反复强调。
“对啊!我当时整个人都傻了!看到他伸脖子往这望,下意识赶紧躲了在树后面!接着你猜怎么着?我一回头,又见到巷子口有个人影一闪而过!我觉得这他妈太邪了,所以第三天又跑了过去,刚到巷子口,就看到那边的牌坊下站着一个‘我’,树后面还猫着一个‘我’!我忽然有了一种诡异的预感,猛地向后一看,果然,身后不远处的院子里又有个人影!深蓝色的!跟我身上这件冲锋衣他奶奶一样的深蓝色!当时我浑身的毛都竖起来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我拔腿就跑,一气儿跑了几百米,忽然又觉得自己太怂了,一没给劫财二没给劫色的,一个大老爷儿们怕个屁!人也好,鬼也好,肯定有个什么东西在玩儿我!一想到这,老子的火就上来了,不把这事儿捋清了怎么咽得下这口气!所以回到屋里我就开始琢磨,把以前看过的玄幻小说啊科幻电影啊平行宇宙世界线之类的全过了一遍,最后觉得,这一定是有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