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要渡黄泉,一过奈何便再也回不了头。她已经死去多年,说不准哪天便踏上奈何桥,将前尘往事忘掉,何苦连累施天宁。
施天宁脸上一僵,手生生卡在她下巴上,勉强道:“我也死得早,头发还黑着,再修炼也不能把头发炼白啊,白什么头,又不是短命的凡人。”
菀娘微微敛目,避开了他的手,缓缓转身,看着杨家后山的方向,道:“只盼锦书能找到法子救人,如意可等着与老方白头到老呢。”
施天宁还欲说话,却见她仰望前方的侧影削瘦单薄,仿佛随时会融在雪里消失不见,只好将话吞回肚子里,待以后再说。
杨锦书携禾棠回了家,宅子一切如初,却不见了老刘的踪迹。
禾棠奇了:“老刘呢?不给看家啦?”
杨锦书将伞收起来,沿着屋子走了一遭,嘴里道:“我们离开这么久,老刘一定回过乱葬岗了,坟墓被破的事想必瞒不住了。家里一切安好,看来他依然时常过来看顾……”
走到书房,杨锦书将伞放在一边,快步走进去翻找古籍,手刚触到书架,堪堪停了下来。
这些书籍的摆放位置发生了变化……难道是老刘看过?
“怎么了?”禾棠凑近问。
“刘叔似乎来这里看书了……”杨锦书微微一笑,“果然独自住在宅子里太无聊,拿些书打发时间也好。”
“看书啊……”禾棠绕着书柜翻了翻,一看那晦涩的文字便头大扔了回去,“这什么书,看都看不懂。”
“都是些古籍秘术,我从鬼市淘来的,相熟的阴差知道我喜欢看书,偶尔路过也会赠我一些捡来的人间书籍,有医书、武功秘籍、藏宝图、大家名著……都是别人烧掉的,他们若是捡到了,就送来给我。”
“还有武功秘籍和藏宝图?”禾棠顿时来了兴趣,“我看看我看看!以前从来没见过呢!”
杨锦书莞尔,从书架上翻出几本递给他,叮嘱道:“你去那边慢慢看,我找找有没有能医治方大哥的秘法。”
“好嘞!”禾棠抱着几本书,找了个地方兴致勃勃地看起来。
难得他有心思看书,杨锦书摇头失笑,回到书架前继续寻找。
父母知道他生前爱书,每年都会烧一批书来祭奠他,可惜有些孤本、古籍太过珍贵,父母不敢烧给他,不过对鬼来说,他的藏书已然不少,甚至比一些冥界的官员还多。正如他对禾棠所说,有些人为了保密会烧掉许多珍贵的书籍,这些书籍不为祭奠,在冥界是无主的,被谁捡到就是谁的,有些书阴差办事的时候捡到了,路过他这里时便会顺手送给他,换一些小钱。他家中怕他死后无依无靠,年年给他烧不烧钱,他肚子住在杨家后山,除了去鬼市买东西,甚少花钱,索性送一些给阴差做人情。
乱葬岗的邻居们知道他这里书多,闲事无聊也会找他借几本去看,只是他这里的书大都不适合外借,毕竟鬼会织梦,若是被别有用心的鬼借去搅乱凡间,可就是他的罪过了。故而每次借书,他只给借一些野史、传记、小说、典籍。
之前他为了救禾棠匆忙出行,倒是忘记提醒老刘不要乱动此处的书籍。不过这是他粗心大意了,真说出来,倒显得他小气。杨锦书心中暗叹一声,只望老刘不要随便相信那些古籍上的东西,更不要利用那些书去做坏事。不过老刘为人圆滑,生前亦是个头脑灵活却不通文化的粗莽商人,教子无方,又被家人、手下合伙算计,暴毙后亦不得人心,可怜可叹。杨锦书死了八年多,老刘从未向他借过一本书,想必不识字。
杨锦书觉得自己太多心了,即使老刘识字,看一看这里的书又何妨?多年邻居,他对老刘的人品还是有信心的。
他按了按额头,不知怎的,出远门一趟,见过许多事,蹊跷古怪,弄得他现在也总是疑神疑鬼,对谁都不信任了。错眼看不远处埋头研究藏宝图的禾棠,他微微笑了笑——这孩子坦率真诚,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最让他放松了。
只是一想到朱家的事了结,禾棠便要去地府投胎……杨锦书眼神黯了黯,却希望这日子来得晚些。可一想到六夫人多活一天,可能会伤害更多的人,他又心中不忍——死者已矣,生者何辜?
第四十九章
杨锦书与禾棠各自做着自己的事,书房里安静得只能听到翻书的声音。
习惯了禾棠叽叽喳喳有说有笑,如今虽共处一室,杨锦书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古籍翻阅了不少,却仍旧找不出可以帮上老方的法子,他也忍不住有些焦躁。如意与老方夫妻恩爱几十载,若是因为帮他们的忙而受到牵连……
“咦,你们回来了?”老刘的声音自门口传来,他们抬头望去,便见老刘依旧穿着那身眼熟的寿衣,推门进来了,“我方才察觉这里有鬼气,却没听见什么动静便过来看看……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禾棠放下手里的藏宝图,站了起来,佯装生气,“刘叔你去哪儿啦!说好的给我们看家呢?”
老刘笑呵呵道:“我可每天都过来守着呢,恰好最近出去了一趟就被你逮住啦!”
禾棠不是真的计较,顺嘴便问:“你去哪儿啦?”
“陪阴差出去办个事,离开了几日,不过我托阴差为这里施了个障眼法,寻常鬼怪进不来,这里应当没事吧?”
杨锦书放下手中的书走过来,微笑道:“不过是座阴宅,毁了也无碍。”
“是,宅子自然无碍,可这里有你这些年收来的宝贝,若是没了,我可担待不起。”老刘四下瞧了瞧,问道,“稀奇了,你们回来居然没打麻将?菀娘和施天宁呢?”
“天宁哥他们……”禾棠正要说,被杨锦书拦了下来。
“他们难得出去散心,过几日再回来,不用担心。”杨锦书捏了捏禾棠的肩膀,道,“我们好不容易将禾棠救出来,这下可不敢让他出去惹祸了,我带他回来看看书,定定他的心。”
“既然禾棠无事,那施天宁身上的伤想必也治好了。”老刘真心为他们高兴,连连说道,“好啊,太好了!这下大家又聚在一起了!不过……神棍呢?也没回来?”
禾棠撇嘴:“神棍被他那个混蛋徒弟留下啦,我们又打不过那个道士,只能含泪放弃了。”
老刘拆穿他:“鬼又不会哭,你哪里含的泪?”
“哎呀这只是一种伤心的表达啦!”禾棠吐吐舌头,想起乱葬岗那茬,忍不住问,“刘叔啊……那个……你……回乱葬岗没有?”
老刘板着脸,指着他俩道:“当然回去了,你们几个小兔崽子,竟敢瞒着我!”
禾棠抱着他胳膊撒娇:“哎呀,我们这不是怕您老伤心么……那个……您老的坟……”
老刘无奈叹气:“碑是被吹跑啦,所幸坟还没被破开,就当我是个无主的野鬼,无名无姓罢!”
“您也懂些法术,自己破块木头,自己重新立一块呗!”
老刘被他气笑:“你这傻小子,哪有自己给自己立碑的!”
禾棠一想也是,退到一边嘀咕:“说的是,当初我的碑还是杨家给立的……上头还写着杨门禾氏……连个名都没留!”
“你那时是以女子身份出嫁随葬的,自然随夫家姓。”老刘拍拍他肩膀,仔细打量着,忍不住又说,“幸好你没事,锦书当初听到你被抓了,急得火烧火燎的……”
杨锦书脸上一红:“刘叔……”
“哈哈,你害羞什么,我可是在为你说好话。”老刘笑眯眯地看着禾棠,问,“禾棠,觉不觉得你相公十分体贴可靠?”
禾棠眨了眨眼,傻乎乎地在一旁笑。
杨锦书看他装傻,抿着唇笑了笑,知道这鬼灵精又要装无辜,便扯开了话题:“对了刘叔,这里有没有外人来过?”
“咦?应当没有。”老刘想了想,道,“这毕竟是你的宅子,我们进来尚有些不适,更不要提其他的鬼。你走时给宅子设了阵法,即使有厉鬼想要闯入,也被挡在外面了,我没见过别的鬼。”
“哦,这样……”杨锦书轻描淡写地略过了这个话题。
“不过……我倒是时常过来。”老刘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他,“你们刚走时,我一人留在宅子里十分无聊,便到你书房翻了几本书出来,本想着看看打发时间,可你这里的书……”
老刘干咳一声,道:“我不如你学识渊博,这些书……委实看不太懂,只好翻了两套绘本出来看……”
“绘本?”禾棠眼睛一亮,“还有绘本?什么样的?武侠绘本?”
老刘尴尬地看向别处,偷偷看了杨锦书一眼,干笑道:“不……不是……”
“那是什么?”
“这个……你问锦书吧!老夫……老夫回乱葬岗歇着了!”老刘说完便溜,“既然你们回来了,我就不来看房子啦,改日再聚!”
“他跑什么呀……”禾棠无语,“锦书,什么绘本啊?神神秘秘的……”
绘本?杨锦书有些茫然,他记得这里没多少绘本啊,有本穴位图,有本花卉图册,还有……杨锦书顿时也尴尬起来,紧了紧袖子,忍不住退后半步——他想起来了,书架上有几本阴差送来的彩页薄本,似乎是……双修图谱,和神棍送给他的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