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住,我还真不知道有这么段故事。”
换作旁人的话,能够让自家门主听到这么感人的血亲的故事,那肯定怎么居功揽功都不为过的,但是薛书雁绝对不会这样。此人向来只说实话,就算说的实话有可能把对面给梗得生生吐出一口老血,她也半点矫饰之词都不会加,更不可能把这份原来就不属于自己的功绩强揽在自己身上:
“本是想带你来吃酒酿圆子的……你要是想吃,那下次再带你来吧。”
“不用啦。”杜云歌叼着嘴里的勺子,只觉这一口米酒端的是香甜柔滑,豆沙馅的汤圆也细腻可口,和温热的米酒搭配在一起之后很好地中和了甜豆沙经常会有的那种有点腻的感觉,反而更好地把豆子的清香和米酒的香醇全都凸显出来了:
“我也突然就喜欢这个了。”
“要是下次有机会的话,我请师姐来吃一次。”
既是如此,薛书雁也不再说什么了,只是慢慢地吃着店家送的那一碟花生米和腌萝卜下酒。等杜云歌吃完了之后,两人才携手并肩离去,离去之前还不忘在桌上留下足够的银两,然后再顺手给店主人把门关上。
会账出门之后,薛书雁和杜云歌便无声走了好一段,随即穿过了一条窄街,直接就抄近路往山上行去了。薛书雁下山已经不知道有多少次了,怕是双手双脚加在一起都算不过来,抄的这条近路自然也人迹罕至得很,路边家家户户都门扉紧闭,有隐隐的欢声笑语从门墙里透露出来,细细一看的话,还能看见从门扉里泄出来的昏黄却暖意融融的光芒。
虽然是上元节,按理来说不该放鞭炮的,但是架不住有的人家喜欢热闹,还是在吃完晚饭之后先在门口放了好一阵鞭炮才出门去看花灯。等到离人流最多、络绎不绝的主街远了之后,空气中一直萦绕着的灯油的味道和各种食物的香味才都慢慢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淡淡的火药的气味。
这点余下的热闹的碎片,合着整条窄街上只有两人的脚步声,便愈发衬得这一刻更加寂寥起来了。
杜云歌刚想说些什么,只见薛书雁神色一凛,当即便打横把她给抱了起来,足下一个发力,便带着杜云歌匆匆抄近路往忘忧山上疾驰行去了。
杜云歌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被扑面而来的夜风给狠狠地呛了一口。然而她深知薛书雁从来不会做什么无缘无故的事情,便牢牢地抱住了薛书雁的腰,这样一来,上山的时候哪怕薛书雁行得再快,也不必因为要一直注意定要好生抱紧她而分神了。
直到做完了这一系列的动作,她才探头往身后看去,当即便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薛书雁的身后,赫然有少说十几个黑衣人尚在穷追不舍,这帮人的手里还拿着锋芒毕露的刀剑,赫然要在这里置她们于死地了!
幸好这帮人虽然轻功身法不错,可是究竟还是差了那么点火候,当跟在她们身后的时候,本来窄街上就没什么人,一下子就被薛书雁给听见了,所以薛书雁才能当机立断做出反应,带着她强上忘忧山。
明明两人是归客,却搞得像是要闯山的贼人一样。幸好封山的时候杜云歌和薛书雁两人全程参与了进来,才好让这一闯不至于落得个跟真正的匪徒似的半死不活甚至死无全尸的下场。
等到两人一口气闯上了忘忧山,连薛书雁这样的高手在山门口把杜云歌放下来的时候都有点喘,鬓边也渗出了细细的热汗,杜云歌这才后怕起来。她慌忙从怀中掏了块帕子出来,给薛书雁拭去汗珠,想说点什么,却又觉得在这一刻,说什么都过分浅薄了,到最后才认认真真地对薛书雁道:
“多谢师姐又救我一命。数次相救之下,我这条命可以说是师姐给的,即便万死亦不足为报,师姐日后若要什么,尽管对我开口便是。”
这句平生无限暧昧的话如果换做别人来说的话,那几乎就是“以身相许”的意思了,但是薛书雁委实太了解杜云歌了。她说“万死亦不足为报”,那就是真的不知道怎样报答,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别的意思。
只是她一侧眼,就看到了杜云歌正在给她擦汗的手,突然就觉得有点开心,却又来不及细想这种开心的情绪究竟是为什么,想来想去,觉得这么尴尬着也不太好,便握住了杜云歌的手,低声道:
“又是一年春天了。”
杜云歌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呢,就听见从身后传来了一声仿佛是灯盏落地的声音,她还没转过身去呢,就听见了极具标志性的凤城春的声音,还带着点抖,好像被这两人刺激到了似的:
“……你俩干啥嘞?!”
杜云歌赶紧回过头去,就看见了目瞪口呆得几乎要怀疑人生了的凤城春,还有那一盏掉在了地上的花灯。
还没等她说话呢,凤城春就赶忙把花灯捡了起来,珍而重之地擦了擦上面的灰尘,把它挂在了妙音门山门的高处,解释道:
“十五了,要出年了,我得在大门口给婵娟点个灯照路,万一她迷路了回不去就麻烦了。”
“倒是你俩,明明都回来了,怎么不进来?也不打个招呼!这下好了,我得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人醒着,给你俩来碗热汤喝。门主饿不饿?饿的话给你再下个面条卧个蛋进去呗?”
“这倒不用了。”杜云歌深吸一口气,对着凤城春低声道:
“春护法,我们刚刚在山下被追杀了。”
凤城春活这么大,就没见过敢在忘忧山山脚下撒泼的棒槌。她的眼睛瞪得滴溜圆,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呢,杜云歌就又补了一句:
“追杀我们的……是妙音门的自家人。”
鸣钟
凤城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她目瞪口呆地看向了站在面前的两人, 似乎要确认一下这个信息的真伪性一样, 但是薛书雁点了点头, 用确定的口吻打破了她最后一丝幻想:
“在忘忧山下追杀我们的黑衣人用的正是本派的身法。”
“本派轻功身法从来都由四位护法一脉相传,可见这人定然是护法门下直属弟子, 身份要是再高一些的话,也不是没有可能。”
好了,既然薛书雁一锤定音了,那么凤城春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妙音门自创立以来, 博百家之长,创出的武学自然也有自己的套路,本来辨识度就很高了,不可能认错,再被眼下全门派里武学造诣最高深的薛书雁这么一确定, 那在山下追杀她们的人定然就是妙音门的自家人了。
凤城春当机立断对薛书雁道:“书雁, 你去议事厅把钟敲起来,我带门主走密道过去。”
杜云歌默不作声地从薛书雁的手里接过九霄环佩,低声补充道:“敲五下。”
妙音门的议事厅后面有一尊硕大的青铜钟。谁也不知道这玩意儿在议事厅摆了多久了,怕是从第一代门主杜抱琴的时候就有了。更难能可贵的是这么多年来这钟竟然还没有锈掉,用来撞钟的钟杵更是历时弥久而愈发精光内敛, 只远远一看, 便知道这口钟定然不是普通人家能铸得出来的,上面绘着日月山川、江河湖海, 底部更是有连绵不绝的祥云图样, 细细数来, 祥云共计一百零八朵,正好暗含了天罡地支之数。
这口钟平常就摆在那里,素来不敲;但是如果敲起钟来的话,就是有大事要发生:
撞一下,就是只要内门弟子及以上的人聚集便可,不算什么大事;连撞五下,是紧急召集全妙音门上下的人,上至门主下至侍女,只要没死透、还有一口气在,在听到钟声之后爬也要爬过来,有要事相商;连撞十二下,就是山门即将告破,生死存亡之际,需得一门上下勠力同心,齐拒外敌。
生是妙音门的人,那死也要死在忘忧山上,好做妙音门的鬼。
薛书雁得了令,立刻飞奔了过去,凤城春挽着杜云歌的手匆匆地进入了密道,安慰杜云歌道:
“这里只有四位护法和正副两位门主有钥匙,须得至少两人齐聚,才能用随身的钥匙打开这个同心锁。门主别怕,那帮坏人进不来的,随我去议事厅便是。”
“那帮人只要轻功没好到某种程度、还有最后一丝不想暴露的顾忌的话,就不会追到门前来,更不可能进我妙音门山门。届时只要把山上的人点齐了再查一查,谁无故缺席,那么谁就是忘忧山上的叛徒了!”
杜云歌低声道:“我倒是希望这人不是山上的人,而是下面的舵主们搞出来的事情。”
凤城春怔了怔,苦笑道:“谁说不是呢?”
密道里的空气阴凉而潮湿,凤城春手中的火折子一明一暗的,蓦然间便有了点神仙鬼怪之流的话本子里诡谲的意思。明暗不定的火光照得两人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也不知道是单纯因为密道里太闷也太冷了的缘故,还是被这个令人心寒的消息给惊到了的缘故。
——清亮悠长的钟声从密道外隐隐传来第一声。惊飞夜间觅食的山鸟无数,扑棱棱地拍翅而起,也不知在这沉沉的夜色里落了几千几百羽。
凤城春手中的火折子突然亮起来了。她只一看便脸色大变,捂住了杜云歌的嘴,狠狠地把她推到了墙角上,从袖中擎出一把两面都不知用什么材料涂得漆黑的匕首,在这明暗不定的光下,竟然分毫反光都没有的,显然是用作刺杀凶器的最好的武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