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和尚睁开了双眸,目光里是冷极而怒。
邪焕生弯起长长的眼睛也瞅瞅他,然后噌的跳到一边,拍手笑道:“以为你坐化了!”
和尚听他说完,嘴角微微牵起,眼中火焰随之迟缓的灭去——他居然笑了,不是刚才那种冷冰冰的扯嘴皮子,而是包容万物的一笑。
邪焕生干脆也盘腿坐他对面,道:“你说的对。你是你,我是我,各入其道,各取所得。方才那一场争辩,你说的话我是半数也不懂,我说的话你想必觉得无理。不如这样,你我到江边垂钓,谁先吊起鱼,就听谁的话。”
和尚泛了泛眼睛。
“哎,到底答不答应?”
和尚摇摇头,手指凭空一划,大树、江海、微风如陈墨淡化,逐渐不见了。“不用。”他说,“我认输,你走吧。”
“为了一条鱼,你竟然要放弃魔鬼?”
“你不是魔。”
“那也是祸端。”
“人世为何动乱,祸端肇因为何,消灭我可有的罪过,我便不是祸端。你也应如是。”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放飞~~~~
☆、7
苍霭白练空圣溟,法舟不渡繁花镜。阴阳幻海浪澹澹,金阳独拢一墙明。
原来悟空是去了九阳朝都,邪焕生凭波沉吟,此地较于天庭,于金蝉子而言确实是一个绝佳的庇佑之所。
九阳朝都如同一艘金色巨舰镇浮于阴阳海中心。自古以来作为神魔之间的第三方,朝都人对于两境战事向来采取不闻不问的态度,不干涉,不插手,不偏袒。
这样一个中立国度,却偏偏出了个天庭战神。
九阳朝都乃是大名鼎鼎喻古今老家。
只不过,自代表天庭出讨魔军,由于立场缘故,他便失去了重踏故土的机会。战神战功赫赫,朝都人却从未持此为傲——征战之于朝都,无论缘由,均非光彩事迹。
他们将他淡忘。
根据邪焕生短浅的认知,如今的朝都国君乃是喻古今胞弟,人称朝都千尊的却风波。此人地位甚高,能为非凡,就连玉帝也要惧惮三分。
法珠光芒黯去,停止了指引。
悟空让他进入朝都。
可没有通令牌,纵有再高本事,又怎能混得进去?
犹疑中,一声震天高啸刮过长空,千道夺目金光自海域中心输射铺道而出,随后一只浑身赤羽的大鹏鸟,以火焰燎斓之势,风驰电掣破空而来。
硕大如红云般的双翅一开一合,扑衍出数道飓风袭地。
邪焕生猛退一步,暗自惊诧,却见那赤鹏鸟已降入滩涂,翼下余风卷起千层尘埃,万仞白浪。
避之不及,登时给浇成了泥人。他拍着浑身湿土碎石,道:“哎呀大神鸟,你可真是拉风又嚣张!”
赤鹏鸟瞥他一眼,命令:“上来!”
他原封不动的问:“神鸟怎么称呼?”
“废话,我叫赤鹏鸟哇!”
“哦….是谁请你来?悟空人在何处?”
“千尊叫我来。”
“哦….”
“还不上来!”
“可是….”
赤鹏鸟大眼一翻,滔滔不绝埋怨道:“你嫌我不够豪华是么?我可是和小风波从小到大的好朋友、莫逆之交,有一日你们那战神妄想骑我头上来,照样一巴掌被我呼飞。此次屈尊前来载你,你就感恩吧!”
邪焕生忙笑:“哎呀,在下这满身的感激,你收到了么?”
“油嘴滑舌!”
他又比了比身上:“我是怕弄脏你一身好毛。”
赤鹏鸟拿他没法,右翅一挥,顿时一蓬海水灌顶,透心清凉,邪焕生整个人给浇成一拧毛巾,头发眉毛全耷拉了下来。扪了把脸说:“这会又怕太重了。”
赤鹏鸟漫长的鸟生中除了玄奘就没见过如此磨唧的人,不屑与之交谈,长颈高扬,尖哨了一声,紧接着双翅如峦开绽,邪焕生只觉天空在头上拧了个个儿,刹那人就翻到了鸟背上。
赤鹏鸟叫了声“起!”一人一鹏便循着金光道调头回返朝都去了。
进入朝都皇宫,由侍女领着先去洗漱更衣,然后在两名宫侍指引下,上了六合殿左侧的流水堂。
千尊正在堂上剥柚子吃,还分了半个给悟空。
邪焕生站在门外,一双灵活的眼睛暗探房内。
——果然,贫富不是差距,立场不成问题呀。
两人凭靠的圆案后头,垂着一卷人像工笔画。画中喻古今身穿白袍,胸披金甲,头顶高高簪戴一支白雀翎,足下踏一头白凤凰,湛兮神封指天奉于右手,意取不偏不倚杂而不和。黑玉剑身,栓有一绺白穗。上书:天地唯神喻古今。
画卷上方悬了块匾,幼稚的笔触题道:千古一弟
落款:一日五顿喻古今
拼搭诡异的一画一匾之下,却风波又吞下了一片柚子,而后细嚼慢咽一番,像是在品尝人间最后一口美味。
他身着浅霓羽衣,项佩宝玉,头簪一支蓝绿雀翎,腰挂一把宝蓝长剑,剑柄打造成箭簇形状,正是朝都双锋之一的元剑非剑。
正看的来劲,侍仆上去通报:回禀千尊,邪将军带到!
悟空听了,急忙丢下半只柚子,双脚蹦跳着迎上去:“好兄弟,好久不见!你看你,又胖了!”
邪焕生一记五雷轰顶,笑开的肌肉都抽搐了。
这算是热情,还是无情呢?
却风波跟在后头,腾步带风,翩翩靠近,微笑着递给他半只桃子:“路途劳顿,先吃个水果!”
邪焕生作揖:“千尊客气。从前只闻其名,不见真身,今日一见,当真是气度非凡。”
却风波保持微笑,眼神却发愣。
悟空以一种富于经验的口吻告知:“他们都这样麻烦啰嗦!”
却风波就说:“我朝都没那么多客套规矩,往后直呼姓名便可。”
主客入座。
却风波向他递了杯茶。
他说:“你方才很注目这幅画。”
邪焕生已经咽下了一枚葡萄。他仔细想了一遍,说:“世间再无战神姿,空留的传说更令人向往。”
却风波指着画:“看见那头神鸟么?他可比我那死脑筋的兄长要有趣多了。小时候两兄弟一言不合就乘着大鸟上天比试,看谁飞的快——”
屋后突然传来赤鹏鸟哀戚的叫声:“小白他死了,呜呜呜….”
却风波收住笑容,对着半只桃子叹气:“小白殉了主,教我这位鸟友躲在窠里哭了好几天。”
邪焕生无比抱歉:“让你想起了伤心事。”
却风波淡笑:“人各有命,何必执着。就像他秉存黑白不两立,可正邪之间谁能分明。”
悟空插口:“却兄你说的没意思,我老孙从没见你助魔为孽,倒是帮了咱们师徒不少忙。”
却风波不以为然:“我助你,不过看在朋友一场,哪天你两眼一抹黑、入了魔营,我一样助你。至于魔类——我倒想交一两个红头发绿皮肤的大魔头咧,谁让他们瞧不上我呢。”
三人投机,相谈甚久,说起邪焕生出身,话锋一带,转到了玉帝身上。
却风波少见的皱起眉头:“他么,老爱唆使我大哥挥着那把破剑四处砍人,我大哥这对耳朵难不成专为他长的。休提他。”
邪焕生忙的岔开话:“这匾上一日五顿指的何意?”
却风波笑说:“那会长身体,他一天吃五顿。”
悟空斜目:“你不是狂拽酷炫却风波么?”
却风波大笑一通:“小孩子家不懂事嘛!如今配得上这般名号的也只有我的鸟友了,脾气比他那身毛还火烈。”
赤鹏鸟又叫上了。
“却风波!你说我坏话!”
却风波回头说:“嗌!我不敢呐!你怎么还没走?”
“玉米呢?今天的玉米哪去了?”
“哎,不是早就说了,今年收成不好,你胃口又大,吃点苞米如何?”
赤鹏鸟狂拍翅膀:“你虐待我!我不睬你了!”
朝都遍地美景、美食、美人,千尊又是乐善好客,几日住下来,邪焕生心荡神逸,欢快的差点蹬腿。至于千尊,他避居多年,偶一寻得这样一位满嘴跑马车、妙趣横生的朋友,也是喜不自胜,大有挽留久居之意。
尽管如此,邪焕生心中明白,朝都只适合“度假”,而非定居,何况他一个逃犯,前不久还在天王面前夸口要斩魔救民。
与此同时,孙悟空肩挑斗战圣佛大任,世道艰苦,更没有独享喜乐的道理。
两人一拍即合,择日就去六合殿辞行。
却风波静听完告解,也不强留,大袖一挥说:“金蝉子在此住的安稳,你俩放心去吧!”
什么?金蝉子要留在朝都?邪焕生脱口就来:“这孩子既能感知圣骨下落,何不带上他?”
却风波简单否认了这种想法。
他说:“不妥。”
“为何不妥?借两日总可吧?”
“时机未到,必然折他寿命。”
悟空更无意让金蝉子涉险。办法总归会有。别的办法。
邪焕生耸了耸肩,只得作罢。
吃不到玉米仍在闹情绪的赤鹏鸟将两人送至阴阳海彼岸。
双脚踏定,前程铺行,启程的两人意气奋发、干劲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