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按住不动,微微叹气说:“哎,我比谁都爱好和平啊。”
“闭嘴!”
又道:“大师们,温柔点。”
“放肆!”
邪焕生拍拍脑壳,一张生花妙嘴黔驴技穷。
——开战了。
带头武僧一声喝,众僧顿时上蹿下跳,你来我往,像点了火的窜天猴、滚滚长江浪。
长江滚滚东逝水,一波更比一波水。
他原地不动,唯有掌势翻飞,以逸待劳,心中渐生恼怒,暗想:给我两个点,保管让你们像弹珠一样,在当中弹来弹去!
那一夜,天空中划过很多很多的和尚。
夜深了,几度来回,邪焕生觉得有点饿,对方想必也是肚皮空空,为什么不能坐下来一道吃顿热饭,冰释前嫌呢?
口舌分明可推磨,何必挥刀动锄头。
另一边,天王受命下凡前来,心中颇也觉得此行无稽,又见邪焕生只挡不攻,并无玉帝所言那般恶劣。随即抬手罢战,道:“邪将军,只要你肯回去,我愿替你作保,找玉帝一谈。”
“谈什么?”
“身在人世,当知战事之烈,挂帅出征,将功抵过,这是最好的时机。”
邪焕生摇头道:“你不知。我在天庭将近千年,空挂了个将军的名号,这千年之中,多有妖魔作祟,邪道称乱,你何时见我亲上过前线?我并非贪生怕死之人,只是玉帝心思诡猾,让人难解。我乖乖随你回去又能如何?少不了又一顿皮肉之苦,再加禁足。你——”
你有被拂尘抽过屁股么?!
“你一片好心,我只能辜负了。”
双方互设台阶,却无人肯落足。天王哎的叹了口气:“你究竟回不回去?”
邪焕生断然:“不回去!”
面面相觑。
天王怒眉一扬:“那我今日势必将你带回了!”
邪焕生睨他青锋出鞘,凛凛夺目,冷笑道:“无谓之战,何必伤了你自己!”
天王抿嘴不语。当年邪焕生拆了金箍棒这一事迹在天庭传的沸沸扬扬,天人们嘴里说他浑蛋无礼,却不得不佩服这股莫名奇妙的神力——虽然还是让玉帝按地上打了一顿。
硬上肯定打不过,可既然来了,也不能不办点实事呀。天王举剑横架,反手于剑峰上一抹,道:“一招之内,决定你去留。”
话音落,脚步提,只见天王旋如飞马,直冲半空,霎那间,手中慧剑迎面砍下。
邪焕生一个侧身,出手,将锋尖反剪,道:“大爷,你心底明朗,别掺和他那点破事!”
天王凌空转过,脚踏定,再起,又落一剑。
邪焕生正欲出手,却见一条硕大无朋的青色蛇尾,超乎预料,携风卷尘,在双方脚下划下一道鸿沟。
这样暴烈的止战方式,就连邪焕生也是始料未及,当场懵住,无话可说。
天王光杆司令一条,孤零零插在沟边,怒道:“邪焕生!你竟然包庇妖孽!”
包庇妖孽….
听罢这四字,立马邪焕生气势就矮半截,焦灼的抹了把脸,想着,自打下凡以来,玉帝平日业余情趣就变成了给他网罗罪状,这些罪状雪片似纷纷扬扬,足以糊他一脸,可究其内容,无外乎秉性不佳,叛逆矜纵,有待改善云云,但这一桩….真是力道实在,往脸上那么一裱,大概都成饼了吧。
他干笑道:“这回你是无论如何也赢不了我了。等会回去,有劳转达他老人家,我已知错悔过,只不忍这人世涂炭,愿留驻凡尘,除魔弥罪。”
天王听他这么一说,也还算合意,当即告诫道:“记住你今日说过的话,玉帝那边我自会疏导。另外,万万不可与妖邪为伍!”
邪焕生点头如捣蒜,一边不停作揖:“是是是,前辈的话都听进去了!”
☆、6
前脚送佛,后脚迎妖。
回了家,见那青蛇已浑然苏醒,悠扬吐着芯子。邪焕生拍着大腿,气不从一处来:“小祖宗,没见这么以怨报德的!”
青蛇脑部以下全是尾,支起尖尖蛇头以及十分之一的身躯,连连磕土,表示抱歉。
这时,蛇妖碧青的身体不知不觉比白天涨大了数倍,一环一环圈套着,有如坠淖的翡翠。
邪焕生盯着那大蛇肉,连忙往后跳了一步:“哎哟哟,好肥的蛇!”
青蛇听了,豁的撇过头来,长舌翻卷,用女人的声音说:“你看我到底胖不胖!”
话音一落,倏见蛇身四周秽气弥漫,顷刻间化出了一个明丽可爱的青衣少女,一扭一扭朝他逼近。
“不胖不胖,一点都不胖。”邪焕生急忙改口。
少女骄傲的绞起两条胳膊,活络明亮的大眼睛从下往上翻他;“哼,你们臭男人都一个样,就图女子美貌。”
“我要是个丑八怪,你靠我这么近?”
少女一拧身,羞得躲进树下:“切。”
他又道:“哎,小蛇女,不是我说你,我救你性命,于情于理,你也该称我一声恩公,怎么态度这么恶劣!”
少女大致觉得有理,旋即向她的邪恩公拜了一拜,说:“恩公叔,小青在这谢你救命之恩。”
真随便的名字,邪焕生暗想,她这样活泼可爱,应该叫俏俏或者扭扭。一头客气道:“举手之劳而已。对了,你若寻不到归宿,暂居此处无妨,反正地方大,你出了这门,我便管不了你了。”小青看着不坏,留她暂宿一宿未尝不可。
她也不避讳,一口应承下来:“谢谢恩公叔,不过我小姑娘家家,不能随便。”
邪焕生无语:“又没让你和我睡一张床。”
“你!”
“还有,别叫我叔,我保养的这么差吗?”
“你别说,”小青借势绕上身前,一顿打量,“这小圆脸当真可爱,吃的应该不错,睡得也多,太阳晒的少”上下其手,捏一捏他的腰“缺乏运动。”
“别,你放手…..哎!我一巴掌能呼死你,信不信?”
“哟,我一个弱女子,你真下得去辣手?”小青委屈兮兮的说,“婴儿肥,显年轻,观之可亲嘛!”邪焕生平生最说不出口的就是体重,被她一击中了要害,登时生无可恋。怆然道:“是啊,呵呵,别看我精神面貌空虚,肉体却很丰满,呵呵…”
小青忙道:“恩公——你呀,是菩萨面,菩萨心。”她巧辞令色,好言好语,邪焕生看在眼内、听在耳中,不由浮想联翩:一只妖精,还这般美貌,注定要比凡间女子更容易笼络男人。
见他不言语,她又迎上一步,似问非问:“哦,你不满意我,为何又要收留我?”
好难缠!
“因为我五行缺脑,命中缺氧。”他面无表情,像丹贝勒,“我的体重,啊,这个话题太沉重了,还是聊点别的吧。你修成人形,花了不少功夫吧?”
小青矜持的说她已修炼了三百三十多年。
几百岁了还称小姑娘家家,真不害臊,“我大你…呃,总之别叫我叔,显老。”
“是,恩公。”小青笑吟吟的扎上去,牵起他的手,熟门熟路就摸进屋里,“那就让小青给你做一桌酒菜,好好答谢你。”
“不用,”他不动声色地扭出手来,指了指案头 “虽只留了一半,但不可浪费,吃吧。”
“哇,”小青几步上到桌边,一对纤足像踏了两块抹布,往地上一顿乱抹。“你一个人吃这么丰盛!”
邪焕生大言不惭:“闲来无事,只好让时间一筷子一筷子过去咯。来,女士优先,你先坐吧,要觉得不舒服,缩成一尾小蛇盘在凳子也可以。”
这又过去一夜。
小青到新收拾出来的客房里睡,邪焕生在他睡了两个多月的床上睡。神妖相安无事。
及至第二日清晨,山头才亮半个,隐约听见剥剥颤动之声。邪焕生翻个身,半醒之中瞅了瞅四周。
声响来源于枕边那串佛珠串子,九颗红珠辘辘翻转,潺潺泻了半床金光。
是悟空在远处招唤他。
他拎起佛珠,向手腕间一套,佛珠震动得便愈加剧烈,光芒汇聚,曲折射出门去。
捋两下腕子,邪焕生脑中飞快的转了一转,老巢被揭,此地——此地已不宜久留,本想一时半会无处可去,先睡一觉再作排布,如此一来倒是甚好。
只是,家中多了个小青。来者是客,他一个主人怎能不辞而别?
这便对佛珠道:“好兄弟,我暂留片刻,立刻就来。”
过了少顷,佛珠果真不动了。
邪焕生起身打点一番,又到厨房里做了几样简单的早饭,清粥小菜大馒头,端出来叫小青一块来吃。
两人闷声不吭各吃各的,吃到一半,小青停下筷子说:“多谢恩公招待。小女子尚有要事待办,这桩恩情恐怕得改日再报了。”
邪焕生道:“我说了,这点小事不必客气。对了,你有何要事?
小青道:“我亲人丢了,两年来四处打探找寻,却不得结果。”
邪焕生略一沉思:“你亲人是何模样?他日若叫我碰见,也好帮你带回。”
小青回答说:“我侄子。八岁的小男娃——如今该有十岁,圆白脸,长眉目,头顶扎了个辫子,有点淘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