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为首的魔头,据悟空相告,名叫丹贝勒,是个红头发红眼睛、一身腱子肉的阴冷魔物。此君虎踞于殿上头一张挂了蟒皮、点缀着两只骷髅头榻椅上,正用一口大白牙专心致志地解剖一只鸡腿。女人妖歌艳舞,蛇一样的腰肢,蛇精一样的面孔,他吝于目濡。
底下将士们喋着小山高的大肥肉,个个眼迸猩红,洋洋大意。独见一只小魔,端挤于两只虬肉盘结的大魔当中,兢兢业业抿着一块肉。
酒过三巡,丹贝勒放下精光发亮的第七只鸡腿骨头,命令侍仆去给囚犯送吃食:“那小娃正长身体,饿死就白养了。”踟躇片刻,捐献了一只鸡腿出来。
悟空遥遥与他目光一对,跟着狱卒侍去了。正巧王座边换了批酒侍,邪焕生走在最后头,微拢着脸庞,一地小碎步踩上去,很有风情。魔王支着腮,酒杯向前一推,食指对准他轻轻点了下去。
邪焕生急忙垂下眼皮,故作娇憨地款摆而上,兰花指翘着给他斟酒。酒溢出来,滴滴答答流了一桌子,他仍不罢手。丹贝勒也不气,挑了挑眼角,冷冰冰的笑着说:“疯女人!”
这时,邪焕生忽然胳膊肘一抬,劈手就将酒壶砸个粉碎,同时脚上一个连环,顷刻间桌子飞到了半空。“干你老母!”
正如被玉帝下了降头,丹贝勒冷静而带着怜悯地望向满地喷射的各种肉类,平静说:“你仿佛是在说笑。”
戏做到这份上,也该拨开云雾见红日,无甚可惧,邪焕生一声笑,一转身,化去伪装,厉声道:“交出金蝉子!不然拆你老家!”
“有眼见,无命回!”一个响指落下,四向歪倒的魔兵如大风骤去的麦茬跃身乍起,精神焕发抖擞,抡起各种大型武器,叫喝着挥扫齐上。
只有丹贝勒按地不动,作壁上观。
邪焕生几多猜忌心思,也跟着按下,气一提,双掌并出,蓬勃两道掌气倾泻,未及任何因应,半数魔兵的脑袋滚溜溜如瓜落下地面。
他继又虚晃两招,顺势抄起那只小魔押作人质,脚步一溜,已越过重重尸骸,逃离了宴厅。
到洞口,果然又一队魔兵杀出。邪焕生一只手占着小魔,另一只劈砍,以拍蚊子的效率迅速将数十条小命交代。
心中却惶惶。悟空呢?困在地牢之中了么?若不及时接应,待魔首出现,怎办?
适时,不远枝头上有了动静。“邪娘——阿生!”
是悟空!
赶忙瞄准枝头,抡圆了胳膊将小魔掷了过去,小魔凌空滚了两圈,稳实落入悟空怀中。变回了晕厥的金蝉子。“你先走!我断后!”
悟空略一点头,抗着金蝉子就跑了。
邪焕生微喘了口气,却见洞口有雾障般的魔气冉冉飘起,满地尘叶蝶飞,丹贝勒手提火焰刀,威势腾腾的出现了!
目送人走远,邪焕生只觉头顶轻飘飘没了压力。魔头?哈,有什么可怕?我可是举世无双的金牌逃兵!有点小得意,随之嚣张跋扈地翘起一指禅,点住对方鼻子:“你!”
贝勒冷漠地挑了下眉毛,仿佛说:怎样?
就在魔者阴而霸的注视之下,邪焕生登时脑仁干空——这人叫丹什么来着?舌头一拧巴,破声喝道:“你个蛋!”
丹贝勒紧绷着脸皮,依旧默默,僵持少许,忽见他轻扣刀鞘,伴随一声铁石投井般的低吟,炙红刀刃如一条饮血怪物奔腾出闸!
邪焕生目光凝,按气于掌,待刀锋逼至三尺七寸处,随即一掌推出,千钧锐气顿时化消八分,刀尖触水般点了一下掌心,旋个弧,又了抛回去。
丹贝勒见状,立刻两指一并,以气驭刃,催锋再出。邪焕生只觉四周空气沉沉一滞,先是冷,又是热,焦灼之中,怵见白芒猝转烈光溅,赤锋敛焰取心门!双脚挪移,邪焕生一手化阳,一手纳阴,阴化解,阳破威,阴阳两气融合,强力一挡,霎那一声惊爆,天地如归无,邪焕生胸口真气逆冲,脚浮虚云,接连后退,竟是力逊半分!
丹贝勒极慢的眨了下眼睛,又以慢至窒息的语速说:“那一掌….原来是你….只可惜….”
一声可惜,墙倒众人踏,眨眼间无数魔兵如同好奇的小星星全冒了出来。
世风日下!魔心不古!
打不过怎么办?逃!
把定主意,邪焕生气沉丹田,撕心裂肺“哇——!”一声大叫,先慑住敌方,逞丹贝勒懵炮之际,立即挥掌退兵以断后,最后,也是最关键一步,目空一切,心无旁骛,将身子狠狠一拧,夺隙就钻,见缝就滑,遇阻即杀。
——要像蝗虫扑庄稼!
严格遵守逃兵黄金三步法则,他成功冲出了重重包围。
死关过后,荒烟涣四野,无风,无月,交割错落的枝头上一片解不破的天。
邪焕生轻抚腕间佛珠,想到,临行前悟空将怀中一串十八子琉璃法珠一分作二,各表一串,交代:“此物可助你探寻我下落,记得同我会合!”
但,他和他的金蝉子究竟去了哪里?
佛珠无感应,他失去了方向。
迟疑中,忽然夜风吹起,星芒淡垂,黯极而白的地平线上,一道飒然身影拦路。长刀、瀑发、半神半魔之气。
☆、4
劫路盗匪?不像。丹贝勒手下的人?有可能。而神魔共体,又是怎样一种奇异物种?遐思联翩,如同一只警惕的猎物,邪焕生面不改色,却是暗中细查周围空气流通变化。
“何人拦路?”
刀者不语,长发高扬于半空烈烈作响,随着一个急而危的侧转,他正过身来,双目冷焰轻吐,低低说道:“白、痴。”
邪焕生干笑:“哦!原来你叫白痴!”
——风疾了,叶狂了。
刀者眉尾高拔,目光更冷,脚一踏,曳曳如邪魂掠影,无声息,无预兆,飘然降临。背后双刀陡然射出,左右各夺一手。白的醒世,和赤红的命世。一者气冻天地,是白勾瀑凉月,千里共寒霜,一者锋走电驰,如焚火滔天阙,万峰同炼断。
邪焕生纳闷了,这个人,得有多分裂哟!
刹那,刀催近,掌逼出。各挡一方。
刀者倾侧的身躯倒吊于萧瑟夜风中,仿佛无重力一般,长发向两旁直直飞去,露出精瘦俊煞且略带阴郁的面孔,浅麦的皮肤,细长双眸,雪亮的眼神。他手中的刀,进不得,挣不出,他脸上的神情,是骤雪初融绿一枝,有点恍然,有点迷茫。“你…..”
邪焕生望着他,如坠九霄云雾,他眼中没有杀意!“我怎样?”
他压低了声线,眸光乍寐,仿佛失去自信:“圣骨呢?”
“不知道,未听说!”掌下薄力略施,他将他震飞出去。
他借势轻忽的纵上一根枯枝,如寒鸦狞立,收了赤刃,留一弯苍刀,豁空涟涟波动。风停了,金叶如涡急旋,飘洒漫天,林海碧波翻澜之中,倏见人刀齐出,气震星散落,斜拖一痕凛然影。
邪焕生身如磐,掌轻扬,力发无声而无穷。刀者不容破招,刀一拉,步一提,机锋点落,层层将他罩住。
刀快,掌更快。
刀狂,掌愈狂。
邪焕生一腔真气汇拢,源源不断由右掌输出。
一屏神,一对视。
冰封破解,猝见刀回路断。泰峰鼎立,唯有神掌独留。
“你、哈哈。”刀者发出一连串的笑声,却面无笑容,只见双肩上下抖动。
邪焕生报之一笑,眉眼打开来,暖融融一团和气。
他颇有息事宁人的风度说道:“怪我比较胖,哈哈。”
无开端的争杀,最终以无结局收梢。
刀者眼中微波一闪:“名字。”
邪焕生拱手道:“一任风月邪焕生。你呢?”
刀者只是“哼”了一声,随后拔步而去。
他越沉默,便越是叫人好奇。邪焕生前肚贴屁股追着他喊:“喂!你到底叫‘白痴’还是‘哼’呐?”
刀者停了脚步。很嫌弃似的,断不肯回头。
“凌云不惊雁三郎——还会来找你。”
他撂下一句话,走远了。
怪人!
邪焕生腹中暗骂一句,有点不爽,抬头瞧了眼天上,只见东方朦朦涂了层白色,转了红,夜已快尽了。林中弥漫的魔气渐淡,如雾轻散。同时,腕间九粒菩提子魏魏颤动,紧接着有一束金光抛落于地面,指引路途。
循光而行,九个弯,八个折,通向两人避命的那处瀑布之下。
悟空靠着一块山石席地而坐,怀里的金蝉子,□□岁年纪,由于之前当肉丸子滚了几遭,犹在沉睡。
邪焕生远远招呼:“喂!你可真够义气!留我一个拼死拼活!”
悟空听见了掉过头来,对着他竖掌,为了不打搅到孩子,只小小伏了下身:“多谢啦,阿生。”
邪焕生戏虐说:“不谢,小空空!”放轻脚步过去,往两人身边一坐,又问:“哎,这孩子究竟是什么来头?他们擒他又是为何?”
金蝉子嘤咛一声,皱紧眉头,然后向前伸开了两条小短腿。悟空连忙拍了他两记,又来回驱赶飞虫:“我师傅玄奘第五次转世,天生慧根。前些日子,也不知怎么江湖上忽然有传言说,这孩子体质特别,能够感知圣骨所在。那魔头抓他去想来也是为了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