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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焕生 (九重门)


  邪焕生对雁三郎说:“你是在这人世呆久了,久的成为了一个人类。”
  雁三郎说;“你是在这人世呆久了,久的不像个人类。”
  而人世,又是怎样的概念?
  它或许是一道束缚,也可能是一种放纵。
  前者于魔,后者于神。
  人世就像一坛巨大的染缸,他们血液里的很多因素都改变了,三郎学会了伦理,他学会了爱情;唯有彧兰君不曾改变,从一开始他就像极了人。
  他蓦然想起魔刀血世中诸佛的那些话来。
  不成佛,便成魔,佛魔一念化人间。我是魔,他是佛,无我何来他,无他何来我!
  这个他究竟是谁?
  他叹气。
  他已有太多身份,身上背负着太多的累赘。简单的事,非要搞复杂了才好。
  真累!
  他低头亲吻了一下手上的佛珠。他的命,也是悟空的命。这样一个夜晚,就连一轮白月也欠奉,一习清风也妄言,既无旖旎的浪漫,也无冷冽的斗志。
  夔在石冢中苏醒,千年沉睡,殊不知外边的世界已然面目全非。若他可出世,是会感到惊叹、惊异还是惊怖呢?
  应该只有恨吧。他许会用他的恨来篡改这个世间。邪焕生忽然觉得害怕了,从一个善人到一个恶端,有时只需要假以手腕,编造一个满足世人的“荡气回肠”的故事。
  他抛起灵珠。灵珠卷着夜风冲到了半空,撤下一张赤红的网,仿若万山血洗,银河泣朱,天地怫然。
  石冢上瞬时现出两处光点,一于东南面,另者落于西北。
  三人眼光交汇,足下一顿,纵入夜穹,化作三条巨龙。
  虬龙青灰,似一绺灰烬,应龙黑硕,如墨化湍,震龙吐电,如梦如真。
  龙啸齐鸣,龙威并运,刹那绝尘惊艳。
  风雨雷电,转瞬遁幻,影落缤纷,宛是另一番世界。
  三股龙气蓬勃交织,熠空化盘运转,以破荒之力封印东南方豁口。
  三龙入地,再化人形。
  雁三郎引刀入手,翩转之中锋没三尺,熊火荼泥,炼地为根。
  彧兰君气掌并运,吐纳间双脚挪移,合阴阳乾坤起承运转,刹时天地无物,人气纵横,脉指寰尘。
  两力催孕之下,但见邪焕生眉一肃,步一踏,弋飞当空,劈掌破斓惊世涛,冶天为魂起玄阵。
  三力化转,相应相生,顿陷莽莽黄尘于幽翳,万灵惊走,四时倒转,举目所见,尽是春花傲风笑天雪,沉霜凝肃颂白圭,万木齐啸,青峰扶摇,似是毁灭,更开新生。
  邪焕生沉声一喝,役天地惊涛,纳海云之印,清气盈身,昊光沛走,顿时九天之上刹影婆娑,霞滟蓬莱,十方浑然;剑指轻划,封龙钥凌空铺卷而下,八面金火扫射阵眼。
  雁三郎彧兰君守势观望,俱呼:“成了!”
  就在封印盖下之际,却闻邪焕生一声哀嚎,竟是一把利剑透胸而出!
  

☆、49

  夜风鸣瑟挽悲歌。
  一瓢热血贯黄沙。
  彧兰君惊叫:“大哥!”
  邪焕生反手拔剑,血热锋凉,顿时泼贱在对方脸上。“你!”他神色一窒,无边恐惧弥漫周身,“为何是你?!”
  解商子狞笑,翻手一掌拍出,邪焕生错愕到了极点,疼痛不觉,只凌空翻个滚,就像干草袋子似的轻飘飘让他打下了尘去。
  草包!他心内凄笑,为什么挨捅的总是我…
  雁三郎生了根一般死站着,脑海中像是有什么东西虚掷了、破碎了,太阳穴里被人□□了一根冰锥,他感到疲软、无力、颓萎。
  咣,刀落在了地上。
  溅起缄默微冷的尘。
  “是你!为什么会是你!你骗我…你骗我!”
  寒芒一闪,照见解商子的脸。
  不加束缚的双眼,泣血绝艳,泠然是一双魔眼。
  他笑了,嘴噙瘆人妖戾:“主公出关在即,怎容你等不孝子横加插手!”
  邪焕生挣扎着,咬牙急吼:“杀他,快!”
  “杀我?!”解商子狂笑,“潜匿甚久,也该一试身手了!”
  雁三郎徒然尖喝,刀一震,忿然上手。
  红焰淬杀的命世魔刀。
  “一刀败你,然后杀你!”
  解商子冷眉斜挑,朔晦剑寒光辟暗夜。
  雁三郎夺身进逼,命世刀火殃杀八荒。
  非人之剑,残酷之刀,风流不存,温情不复。
  骤起冷风,吹不尽的绝望杀声,寒光错影,映照一出痛心的笑话。
  突然,风雨急催。
  刀与剑,挥击出数道白练横绝空寰,似是一张嘲笑的面孔。
  雁三郎攥紧手里的刀,他心存一志:杀他!
  杀了解商子!
  解商子凌空旋舞,如蝶轻曳,剑峰绵绵点落,挟带万钧毁灭之力。
  雁三郎长刀一撩,十面焦火浪滔天,蒸雨煮烟。
  刹那,冷雨沸腾,热血谱花。
  彧兰君拂尘疾扫,顿时道门倏开,吞化万道凌烈剑气。“阳奉阴违,你无可饶恕!”
  解商子傲立而笑:“你也来么?很好!”
  灵指划空,一剑双化。
  一黑一白。
  黑如暗夜,白似悍昼。
  两把剑在他手中犹如活鱼,伶俐周转。
  一剑对一人。
  骋魔风。
  夜雨愁苦,冷血飘杀。
  刀快心狠目冷,雁三郎雄刀一运,无边火光祭夜色,刹那曼妥遍地生放,如启鬼门。
  这一刀,他刺穿了解商子。
  解商子翻手一剑,同时贯穿。
  两人隔着绵绵淫雨,惨笑对照。
  雁三郎道:“你竟这样残酷执着。”
  解商子冷道:“若不是主上抽出第九颗龙珠中的龙魂,为我转胎续命,你们还有这般机会么?恩义二字,你根本不懂!”
  雁三郎牙关里迸笑:“是,我是不懂,我只知道——谁也不准动我兄弟!”
  刀剑脱身,双锋对顶一旋,只见步影纷错,两人双双跃上天去。
  彧兰君尘尾怒扫,驭剑指,运玄力,捉准关窍,身一掠,划开了解商子后颈。
  雁三郎见势,再助一刀。
  锋虚指幻,恰似水中捉刀,镜里捞月,捉摸不定。
  解商子凝眉之间,已被两人夹击包围。
  罢了!
  他长吸一口气,心一横,眼一闭,将浑身元力注入双剑,就在刀锋贯胸当下,晦朔双剑如豁空两道闪电掷入石冢。
  彧兰君飘逸落尘,身后是解商子陨落的死躯,和雁三郎屈膝的背影。
  雨落大了,让人无端感到疲惫。
  雁三郎耷拉着双手,跪在地上,好累,就像被人吊起来毒打了一顿,他觉得自己脆的像张纸片,在风中飘打。
  “事不宜迟,再运封印之法!”他嘶哑地吼道。
  邪焕生半伏在泥水中,忽然扑打着跳了起来,他瞪着石壁上那两把剑,蓦的,眼中划过一丝惊怖:“不对!”
  这时,暴雨休在了半空,天地时空仿佛抽走了一口气,变成一个虚空。
  一个打不碎、避不开、逃不出、理不断、无处落足的空,一个无可面对、无可一战的空。
  一张天地的留白。
  偶有两滴雨水点落。
  嘀嗒、嘀嗒。
  有时,两个音符也能奏起惊心动魄。
  然而无着落的惊心也是一场空。
  三人并肩速退。
  雨幕悬浮挂空,一片秉杀待发的匕首。
  这雨,比夏宿更明亮,比冬辰更寒冷。
  幽冥的夜空,该是这般模样吧?
  天不动,地不动,雨不动。
  剑却动了。
  双剑争鸣,飚夺出两道剑气,霎那,庞而寂的石冢如夏阳煎煮下的冰山訇然瓦解!
  雨,再一次轰轰烈烈落下。
  雨声,雨声,更刺耳雨声,直到雨声唤出了龙吟。
  龙吟击碎了这个空。
  岩缝中,先拔出一颗硕大无伦的龙头,然后,这条龙的貅黑欣长的龙身像一段巨轨从云端掣落。
  天地俱肃,万籁皆寂,仿佛等待一场浩劫。
  “我儿,你们的父王回来了,”龙说,“给你们的命,也该奉还了。”
  三人猝然再退。狂乱的、无任何挣扎犹疑的后退。
  进一步,死关,退一步,或是生门!
  退、再退、唯有后退!
  三龙之气正如洪潮断泻,源源不绝的被夔王吸化。
  气空力浮,他们退得到哪去?
  夔哈哈大笑。
  他这一笑,宛若轰霆一声焦雷,将整片大地剐去了一层皮。
  “逃?你们逃得了么?!”
  他慵懒地起身,这一觉,他足足睡了千年。
  然而睁开了眼,满世界仍旧充斥着各色各样可恨的人,这些可恨的人被各式各样丑陋的心念支配着,造出各式各样丑恶的罪孽。
  这世间,有太多的污秽需要清理,有太多的恶人需要超渡,有太多肮脏的想法需要洗涤,有太多的故事需要修正,有太多的传奇需要撼动。
  这个世间,应该永埋荒土。
  ——太久了!!
  他扫尾,他的尾巴足有一条黄河这样旷阔。
  龙尾先点到了彧兰君。
  彧兰君像一片微弱的尘埃,被打翻在地,僵直仰躺着,胸骨支离,倒着气,一口口呕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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