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看。”
台上非羽先塢唱了两首,又讲了两个笑话,讲完了接着唱。下边排山倒海跟着唱,只有邪焕生低头盯脚。
一曲毕了,非羽塢远远向这边笑道:“后面那位先生,你头上的川字很深哦!何事这么不欢喜?”
邪焕生拧头不答。
他又说:“哦….难不成被娘子赶出来了?夫妻嘛,床头打架床位合。有什么误会,如果连她都不信你,还有谁会信呢?你们这些男人呐,肚子里各有算盘,明知道不对,又怕老婆放不过,所以老是撒谎。人心都是肉做的,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何愁对不起她呢?”
众人附和道:“对啊对啊,还不快回去!”
邪焕生听了又羞又怒,夺身就逃。其他三个在后头猛追。这一追一赶,就过了十来条街,街头人头攒动,又嘈又挤,雁三郎追烦了,高声叫道:“华焱胖子!大哥!醒醒呐!你不爱跑步!你爱躺着!”
邪焕生顿时灵台一击,重拾了自我,同时也觉得渴了。彧兰君借机劝说:“前面刚好有个茶摊,去喝口茶消消暑气!”
这便到茶铺闷声不吭喝起茶来,三人个个端看他脸色。却听邻桌几个茶客喋喋讨论武林是非,一个说:“你知道么,刚刚全真道长叫什么刘的,到咱们这金山寺来!”
另一个打趣道:“参禅么,哈哈!”
那个又说:“参什么禅!是向那主持要人的!看这架势,怕是要打上一架呢!”
还有一个道:“哟!道士打和尚呐?我赌法海大师赢!”
另一个说:“年纪摆那呢,我赌道士赢!”
几人干脆摆起注来:“来来来,我赌五文!”
“五文算什么?一吊钱,赌大师赢!”
……
解商子浑身一个激灵,撂碗就走。
其他人跟着踹椅推桌,飞快赶上,惹得店老板跺着脚直叫唤:“哎!钱还没给呢!凳子给踢坏了!”
全真教虽然百分百一票全是道士,办起事儿来倒像达官显贵,爱讲究气势。
前一回捉拿雁三郎,掌教就御驾亲征,这次为了“缉贼”,直接就全员出动,这架势,那气焰,就差在金山寺大门口大写一个“拆”字。
相较之下,金山寺方面就比较含蓄,前来应战的除了法海和悟空,也只有几名老实巴交的长老。
那刘处玄怒眉横扬,咄咄逼问:“圣佛,贫道敬你位高语重,将缉拿叛子一事托你,如今却见你这般包庇纵容,往后怎能服众?”
法海一身正装宝气,手持七环禅杖,头戴毗卢法冠,比那老道还高出一个头,悟空正要说话,他伸手一拦:“既在金山寺,自然由我处理。”
“一人做事一人当,别拦着!”悟空占前一步,向刘处玄说:“服不服众自然由众人说了算。当晚承诺我未曾忘记,你这老道又没给出期限,为何时不过一月便兴师而来?”
“那好!我且问你,你同解商子等人在这杭州城中朝夕相处了多久?这点时间还不够你调查清楚么?”
悟空竖掌道:“罢,就算我无能,不能立刻调查清楚,如今你要的人物俱在,何不一同盘问明白?”
刘处玄打眼四周,时过正午,城中百姓吃饱了午饭,蜂拥于寺门前凑热闹。——这毕竟还是法海主场,他没有可以匹敌的威望。
法海对此也了然于心,正色道:“怎么?不敢对质了么?”
刘处玄冷笑一声:“有何不可?”
法海说:“很好,现在你是原告,解商子是被告。被告和你的赃物出列!”
解商子一步跨出人群。彧兰君犹豫片刻,乖乖也站了出来。
人群里立刻议论纷纷。
“哇!赃物还是个大男人哩!难不成这道士在外面偷人?”
“对呀对呀,好劲爆!”
雁三郎脸都青了,回身怒喝:“闭嘴!再敢说一句坏话,当心小命!”
“凶什么凶!长的高了不起啊!”
“嘘——你看他这胳膊粗的,背上还有两把大菜刀,哇,还有刺身,不会是夜叉吧,当心要紧呐!”
怎料枯燥乏味的如同一本《三年冲刺一朝成佛》的法海居然爱玩这个,邪焕生顿时三观灰飞烟灭,又见悟空脖子高昂目空一切,嫌隙在前,不由拆台:“喂喂喂,讼师呢?”
悟空一点就着,呼的挥出棍子:“闭嘴!”
刘处玄指着解商子:“老夫问你——”
法海厉声打断:“肃静!何时轮得到原告问话!”
老道神色窘迫,还真闭了嘴。
法海道:“解商子,我且问你,为何叛教?”
解商子说:“大师明鉴,我亲生父母命便是葬于他手下,对此他非但掩而不告,还妄彰恩情,罪无可恕!”
刘处玄怒道:“谎言!”
法海道:“刘道长,再次警告!”
“你!”
“解商子,你可知他为何杀你双亲?”
“我父霍衍之原是掌门一职不二人选,后来还俗入尘,与我娘躬耕乡野,不问世事,只想平淡度日。刘处玄为谋高位,始终视我爹为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后快。可叹我爹一生洁白清皓,死后却任由他构陷罪名,致使一生污名难洗。后来将我收养于门下,却不许我随父姓霍,这些年每每想去双亲坟前祭拜,他不但横加阻拦,还严重责罚。事到如今,我仍不知父母尸骨安在。”
“胡言乱语!”
法海又问:“刘道长,你的说法呢?”
刘处玄冷哼;“无可奉告!”
雁三郎讥诮:“哟呵!”
刘处玄看了眼三兄弟,又说:“剑的由来,你们比我更清楚。千万记得,三龙聚首夔王出,你们必定要付出代价!但无论如何,解商子终是我教叛逃弟子,想要脱教,于情于理,老夫都要给老君和故去的重阳子一个交代。”
法海凝神问道:“如何交待?”
“老夫死,或者他自废武功!”
解商子眉山陡峭,绝然道:“我本来就不想当什么道士!”
“别忘了你在重阳子像前立过誓!”
法海想了想,问解商子:“你说你由刘处玄一手抚养成人?”
“是。”
“他待你如何?”
“疏于教导,言语刻薄,犯同样的错,我便要罪加一等,从重发落,要不是有三师叔暗中关照,我哪里走的到今日?”
刘处玄道:“那我问你。这些年你的饮食起居可与其他弟子有任何不同?我可有让你忍饥挨冻?”
解商子撇撇嘴:“你逼我吃菠菜!你想噎死我!”
刘处玄一张苦瓜脸笑的比哭还难看:“你生来心脉疲弱,不宜动武。吃菠菜是让你长高长壮,都是为了你好,你却非说我噎死你!此外,这二十多年来我多地采方,便是为了给你治病,这些你怎么全不记得了?”
“我现在有心里疾病!”
“切….真无聊….”部分观众听了这顿家长里短,纷纷败兴离开。
旁观的一走,双方立时舍下多余客气,一个个斗鸡也似,大有抡圆膀子大干一场拉倒的架势。这边道士才刚撩起袖子,门后就有一队和尚扛着棍子冲出来,瘦道士、壮和尚,不等上头的开令,自先火热地打将起来。
邪焕生三兄弟全当看了场年中大戏,雁三郎不忘讥讽:“堂堂两个名门正派,怎么一点组织纪律都没有!”
正闹的不可开交,法海、谭处端齐声喝道:“放肆!”
谭处端本就性格暴烈,法海看样子也不好惹,双方小兵经这一声怒喝,登时垂头丧气的散开来。这会,人群里又走出一名老道,那老道叹气道:“商儿啊,你师傅不是这样的恶人,你不可这样说他!”
解商子着急起来:“三师叔,事到如今你还护着他!”
“我与六师弟一同长大,他之品行我比你清楚哇!再者,无论如何不满,你身为全真弟子,也不该连合外人盗取传教之物。这回连我也保不了你!”
“三师叔,我已长大成人,有自保的能力。他是我杀父仇人,这桩仇商儿迟早要报!”
“谭师兄,不必同他废话!”
两边剑拔弩张,又要干将起来,却见法海手掌向下一摁,做出一个噤声的姿势:“稍安勿躁。个人恩怨由你们自行处理,贫僧只想问一句,彧兰君,你是全真镇教宝物么?”
此话一出,便是滑天下之大稽。刘处玄这才明白他的企图,当下怒发冲冠:“你有所偏颇!”
彧兰君这回脑子还转挺快,连连说:“在下充其量就是一介战俘,哪有什么本事变成镇教之物!这帽子太高,我脑袋没那么贵!”
法海眸光流转,心中已猜得七八分:“依你之前所言,太阿神剑乃久远前老君托付于教徒,后传入全真,奉为宝物。道教创教已有千年,经典荟萃源远流长,全真虽是一脉新教,却也影响甚广。为何让一介战俘舍身铸剑,藏奉于全真之中?”
刘处玄渐渐摸透机锋,却为时已晚,法海像牵牛似的牵着他的鼻子,也不知走到了何时何地。“大师,你想误导言论么?”
法海淡漠的道:“不敢,只是不知情的人难免会这样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