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子路的尽头是一座院落,几间木屋。
“和当初一模一样!”引鹤不禁感叹道。
两人说着话,却不敢向前再走近一步,直到屋内一玄衣男子走了出来。
“祉!”二人齐呼。
祉扯了扯嘴角,“看来长罗留下的印还有几分用,进来。”
引鹤、敕若对视一眼,走了进去。
祉将二人带来的三个家属打量了一番,花子夭倒是坦荡荡任其打量,只是小练往花子夭身后缩了缩,有些害怕这个几近入魔的上古大神。
祉却什么也没说,倒是直接进入了正题,有些阴郁的目光转向了引鹤,“你大限将至。”
引鹤到了祉面前倒是规规矩矩,乖觉得很,“是。”
“为了此来找我?”
“是。”
“要知道长罗会离我而去,当初我就应该直接把你们毁了。”他声音淡漠,像是目视蝼蚁般。
敕若目光沉如深水,“会遭天谴的。”
“天谴于我,当下于我,”祉冷声道,“又有什么分别?”
花子夭身形微动,护在了敕若面前,只引来玄蛇阴冷一笑,“此俗子造孽过多,累你修行,还生造孽缘,阻你成佛。”
花子夭一愣,却听敕若在身后大声驳斥,“凡事皆有因果,不必你来多言!”
引鹤也随即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这么阴阳怪气!你救便救,不救我们再不进这常罗便是。”
玄蛇突然大笑,“笑话!笑话!”
敕若、引鹤一时难堪,他们知道玄蛇笑的什么,笑他们此刻走投无路,还如此大言不惭,不知礼数。
当初的情谊似乎被这些寂寞漫长的年岁消磨殆尽。
却不曾想,玄蛇笑过之后,却道:“我自是救的。”
两人一愣。
玄蛇继续道:“但我有条件。”
“你们其中一人要将长罗给我带回来。”
说是其中一人,却是单指敕若了,引鹤重病,自是去不得的。
好半晌,花子夭才恍惚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说哪里,归墟底?”
玄蛇声音阴测测的,“灵体乃大化而生,也就不会被万物所斥,他即便住在归墟,也不会被任何神魔佛发现,你又有什么高见?”
花子夭被玄蛇气势压得说不出话,生生逼出一口血。
敕若挡住花子夭,“我去便是,你不要为难他。”
玄蛇半眯着眼,“很好,很好!”
“哇——”
本应安睡着的夏鹤归突然大哭起来,打破僵持的气氛。
引鹤一摸,只好自己找地方,将夏鹤归放上去,给他换裤子,敕若也转身从行李中拿出米粉冲泡,并吩咐花子夭去烧开水,小练去拿碗。
玄蛇:“……”
换完尿布,引鹤喂夏鹤归一勺一勺地吃着。
花子夭突然说道:“祉大人,可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引鹤一顿,并不看玄蛇,“是你给我下的药?”
玄蛇摇摇头,“虽是俗子,倒还是个聪明人。”
他又说道:“哪里是我给你下了药,那两个凡人本就想害你,我只是在近段时间加重了药,因为敕若马上就要来找你了。”
敕若说道:“你知道我出西天?”
“呵呵,我本想就用引鹤的,虽然他被下了药,身体大不如以前,可能会被归墟吞噬,但你一直在西天,我找不到空子。但谁知,你出了西天,岂不天助我?”
“那你如何知道我在人界?”
玄蛇看向花子夭,“那你得问他了。”
花子夭挑眉。
“好好的西天尊者,非得跟着罪孽深重的凡俗孽子鬼混;眉间持着颗佛心,却被弄得心神不稳,佛心大动。”
玄蛇了冷笑,“你一动,我就感知到了,此后,你又不时有细小的波动……”
玄蛇顿了顿,无不讽刺地看着敕若,“怕是春天的猫都没你勤快!”
“你找死!”
花子夭怒极,扬手一挥,一阵罡风扇过。
玄蛇一动不动,嘴唇微微勾着,有着花子夭十层功力的罡风落到他面前,不过使其鬓发微动。
花子夭凤眼怒睁,眼看着又要挥掌,敕若却走过来,按住他的手。
敕若温柔的桃花眼沉静如水,“我不生气,你也不要生气,更不要惹他生气。”
玄蛇煽风点火地鼓掌,“这点敕若倒是说得很好,不要惹我生气。”
引鹤抬头,玄蛇眸中红光一闪,岂不是入魔的征兆?
“你可以自己来找我,断不必费这么大的力气。”敕若沉声道。
“呵呵,我避世于常罗,你以为是我自愿的?”玄蛇冷笑,“便是下药,也是我用古法梦告那些凡人,才不使那些耳目察觉。”
他顿了顿,“我只是想让你们来此,也并非说要以引鹤之性命相胁,但如若不得已至此,我也无可厚非。”
“因果相扣,”敕若问道,“什么时候出发?”
“我当然希望是越快越好。”
敕若垂眸,“去归墟,也无需准备什么,我即刻出发。”
他转头看向玄蛇,“但是引鹤等不得,我也希望是越快越好。”
玄蛇定定看着他,眼神饶有兴味。
花子夭作势又要上前一搏,却被敕若死死按住。
玄蛇收回目光,面上严肃起来,“归墟没有底,长罗也不在归墟之底,但也应该差不多了。”
“但是相传那底下封印着归墟之力,无论真假,你也莫给我惹事,”玄蛇道,从腹中逼出一颗光莹异彩的丹珠,“你握在手中,它会带你找到长罗。”
“好。”
敕若也不多言,走到一旁,吩咐一直安静待着的小练,“爹爹出去办事,过段时间就回来接你,你在这里和引鹤叔叔一起等爹爹好不好?”
小练泪盈满眶,“爹爹,你不带我去啊?”
敕若摇摇头,“我会回来接你的。”
“那爹爹你一定要回来。”大颗大颗的金豆子已经挂在小孩儿脸上。
敕若目光温柔,摸摸小孩儿软软的发,直起身来。
“走了,诸位保重。”
花子夭跟着敕若走了出去,引鹤放下夏鹤归,不理小孩儿哭闹,追了出来,“敕若,万事小心。”
敕若一笑,“我知道的。”
敕若和花子夭下了山,引鹤目送两人直到云雾之下,才回了屋。
只见屋内玄蛇将夏鹤归高高举起,小练在一旁哭着捶打他的大腿,让他放下小孩儿。
“你干什么?!”
引鹤冲过去,一把抢过夏鹤归,脸色已泛青白,支撑不住倒在椅子上。
玄蛇半眯着眼,“皇帝的儿子,魔族修佛的白莲,你们带回来的倒都是好东西。”
引鹤“噌”地一下站起来。
“你说什么?”
……
敕若和花子夭下山倒是很容易,穿过云雾,眼前便是一花,转眼又到结界之外,满目黄沙。
敕若定定站了一会儿,叹道:“我以为我已经忘记常罗是何模样了,重回故地,我才发现原来我什么都记得,甚至记得这里每一个时辰云的变化。”
他苦笑道:“空怀佛心,却是六根不净;六根不净,却以为自己自在清净。大抵这才是佛祖要我下凡历练的缘由罢!”
花子夭闭了闭眼,说道:“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被他发现,走到这一步。”
敕若却笑,“天命如此,你道如何?”
花子夭摇头,一向透着万千风流的双眸此刻却难得正经,“我从没有想过自己会这么弱小——”
敕若宽慰道:“他是上古真神,你岂能和他比?”
花子夭双手扶住敕若肩膀,“我的意思是,我们重新来定你所说的天命。”
敕若茫然。
花子夭说道:“从现在起,我回故人阁,永生不再出现在你的面前,你继续修行,去哪儿都可以,就是不要去归墟。”
“你修你的佛,我承我的孽,我不累你,我不阻你,”花子夭神情认真,“但你也不要去归墟,不要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你成佛,西天容你。”
“你若去归墟,神佛不容。”
花子夭顿了顿,声音竟有些哽咽,“你现在已经很艰难了,我不想看你走到更艰难的境地。”
“你要让我妥协?”敕若目光沉静。
花子夭闭了闭眼,“我不是要你妥协,再说了你向谁妥协?我只是……”
敕若打断他,“当然是向诸天神佛妥协!”
见花子夭愣住,敕若说道:“我已经想过了,当初长罗和祉是为了我和引鹤才造成这般模样,这是我们欠下的,我们得去还。”
“再者,若是我不管不顾,就这么离开,岂不就是妥协?我重回这里,不是为了这场妥协,而是为了这来来回回生下的无数因果。”
敕若看向眼前红衣飘扬的男人,眼中的紧张担忧不能作假,他低声像是在喃语般,“我心志尚且不坚,才会在你的诱惑下一再动摇,以前我没有认识到,现在我明白了。”
敕若挣开花子夭,目光如剑,“花子夭,你如何作得了这般假,来诱我惑我,磨我心志,断我佛性?”
花子夭心神俱震,宛若万千倒钩嵌入骨中肉中。耳畔蓦然梵音回荡,花子夭只觉天昏地暗,和尚的一字一句都让他痛得浑身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