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路。
引鹤突然笑道:“我还不曾想有生之年我会离开这座皇城。”
敕若看向他,“是我连累了你。”
引鹤一声轻笑,“是啊,你可把我害惨了。”
“不过,”他又道,“若不是你来了,或许我真就让自己这么走了。”
“若能入轮回,来世一声平凡,倒也是可想的,”敕若垂眸,“只是入不了罢了。”
行至城外,敕若突然道:“引鹤,那白玉簪一事,你说你是知道的。”
引鹤眯着眼,恍然一笑,“近来杂事繁多,倒是忘了当初留你的条件。”
他笑了笑,“那玉簪是当初一位故人的旧——”
引鹤的话戛然而止,马车停住了。
“国师莫再说故人,却看这位故人如何?”车外花子夭的声音淡淡响起,无不嘲讽。
引鹤心下一沉,已然猜到车外是谁,今日走时他不来送,势必就是在这里等着罢。
他撩起车帘,只见夏晏归身着黑色斗篷,面色阴沉,静立在车前。
小练好奇,钻出了个头,却被敕若拉了回去。
“不要胡闹。”
他听见敕若训小孩儿的声音,下了马车。
“皇帝可是来送我?”他拢着手,“难为皇帝了,这般远的就等着,好意心领了。”
虽是这么说着,引鹤面上却是淡淡然,没有丝毫感激之意。
夏晏归抿了抿嘴,似是百般不情愿,“鹤叔,可否——”
“不可。”猜到他要说什么,引鹤打断了他的话,带着斩钉截铁的意味。
周围还有人,夏晏归带来的贴身太监,花子夭亦是坐在马车上也不进去,等着看好戏。
夏晏归再没脸皮的事也做了,引鹤照走不误,他的挽留对引鹤来说没有丝毫意义。
他将怀中的小东西递出去时,突然为自己感到悲哀。
不出他所料的,引鹤瞪圆了那双桃花眼,颤抖着声音,“夏晏归,你骗我?”
夏晏归不答,“你走可以,他跟着你走。”
“你骗我?”引鹤像是气极,猛然咳嗽起来。
敕若闻声出来,扶住了身形不稳的引鹤,夏晏归默默收回了向前的脚。
“朕骗了你。”夏晏归看着怀中的婴孩,此刻睡得正香,几声呓语,显得天真无邪。
若一开始告诉引鹤孩子夭折,引鹤必不相信,最终会查出来他将孩子藏在何处。
不如一开始他告诉引鹤孩子很好,引鹤自然不信他,只信自己亲眼所见,引鹤去查反而会得知孩子夭折,皇后被禁足反省一事。
引鹤会崩溃,会对自己大失所望,会相信这就是自己做得出来的事,当所有的情感累积在一起时,反而不会再去深究消息真假。
夏晏归不由苦笑,无论如何,这场骗局的成功无疑都只体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引鹤对他的不信任。
他对他的爱,最终只导致了这个下场,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他得到了引鹤的同时,也失去了他。
引鹤好半天才缓过来,眼中的失望刺痛了夏晏归,他不由手上用力,却惊醒了小孩儿。
哭声爆发,夏晏归有些慌乱,他在出宫前吩咐给小孩儿喂少量无副作用安神的药,但此刻药性已然无用。
刺耳的哭声振着夏晏归的耳膜,他只得收回手,笨拙地摇了摇。
身后太监站着不敢动,引鹤冷眼看着,敕若想上前,却被花子夭一把捞了回去。
摇了好一会儿,哭声依然不止,夏晏归抬眼看向引鹤,“鹤叔……”
引鹤不理,“既然皇子无事,皇帝请回罢。”说罢,转身走向马车。
夏晏归却在身后冷冷道:“鹤叔,大夏的继承人只会有这么一个。”
引鹤头也不回,“很好。”
“你若敢独自一人走,”夏晏归声音阴郁狠戾,“大夏再无继承人!”
身后太监一惊,跪地长哭,“皇上!”
引鹤身形一顿,眼看着又有不稳,敕若被花子夭抱住,只得担忧地唤了声:“引鹤?”
引鹤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
他转过身,“夏晏归,你越发长进了。”
夏晏归不答,向引鹤走了几步,把哇哇大哭的小孩儿递了出去。
“成人后,朕会来接他。”
夏晏归顿了顿,柔声道:“鹤叔,我不放心别人来教他,我信任的只有你。”
他说得很轻松,“你也不必如何费心,只是每月寄封信来,好让我知道他的近况罢。”
引鹤迟迟不接,夏晏归也不收回手,一时只有小孩儿撕心裂肺的哭声。
太监是夏晏归的心腹,看着小皇子出生,之后的一系列事都是他经手,也知道夏晏归对国师的心思,却依然猜不透这年轻皇帝想的是什么。
但此刻,小皇子哭了很久,嗓子都有些哑了,却依然犟着一直哭。
他心疼至极,拊地而哭,涕泗交横,“国师行行好罢!小皇子受不得这般哭法啊!”
引鹤冷笑,“一条好狗,是我把他弄哭了不成?”
随即他看向夏晏归,年轻皇帝的眉微皱着,看着自己的眼睛已经很复杂,他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皇帝都大抵如此罢。
他叹了口气,将小孩儿接了过来,轻声哄着。一见有人哄他,小孩儿哭声也就慢慢小了下来。
通红的小脸,不停地抽噎着,看上去可怜极了。
“取的何名?”引鹤问道。
夏晏归走过去拍拍儿子的脸,这番一动作与引鹤已是挨得极近。
他侧过脸,温热的鼻息扑洒在引鹤耳畔。
“鹤归。”
引鹤瞪向他,几乎想把怀中小孩儿扔回去,“取名何等大事,不问苍天鬼神,擅自取名,作得何数?”
夏晏归不答,伸出了手指逗弄着引鹤怀中的小孩儿,引鹤将他抱过去,已然代表着他的目的达成。
引鹤想了想,后退一步,“即便不问鬼神,也要避讳着你的名。”
夏晏归此刻却直视引鹤,目光灼灼,“我已经将此名载入皇族谱系,我就要取‘鹤归’,我要让你念着他的名,想着这里”——他指了指脚下——“还有人等着你,一直守着这片河山等你。”
“我要你记得,这江山我是为了你守的;我要你记得,我为你做了什么;我要你记得,我真正要的是什么。”
突然,他语气哀伤,“鹤叔,你会记得吗?”
“你会记得回来吗?回到我的身边?”
引鹤向来受不了这样子的夏晏归,他抱着小孩儿匆匆上了马车,却不答夏晏归一句话。
夏晏归知道自己多说无益,只得让开路,看着花子夭对他嘲讽一笑,挥鞭而去。
太监跪在地上,半晌无声。
抬眼却只见皇帝背对着自己,望着京城高而宏伟的红色城墙。
人道是:世事心伤,应是凉茶醉骨,淡盐苦。
作者有话要说: 争取日更!
☆、第七十六章
引鹤说:“世间若是还有人能够救他,就只有他一人了。”
常罗山的祉,上古大神,本身玄蛇。
敕若恍然道:“他,还在常罗?”
“不然去哪儿呢?”引鹤苦笑,“他搜了天下书,封了整座山,找去到归墟底部的方法。”
“长罗在归墟底?”敕若讶然。
引鹤更惊讶,“你不知道?”
随后他又释然,“也是如此了,西天诸佛管理森严,这点事必不会传入你耳中。”
马车一路向西,行至磨沱镇时,夏鹤归的吃用耗尽,几人只好下车在磨沱镇稍作停歇。
花子夭找了一家客栈,让引鹤带着夏鹤归在客栈休息,他们去买物品。
磨沱镇已经偏靠西北,风物大多也都和黄沙大漠有关。
小练新奇得紧,松开敕若的手,在镇上窜来窜去。
花子夭一边走,一边跟敕若说着磨沱镇的风土人情,他们每到一个地方,他都会这么说。
敕若对这些很感兴趣,“你去过这么多地方?”
“早年游历,和一些听来的传闻罢了。”花子夭微微扬起下巴。
“那也很多了,也很有趣,”敕若看到一串做工朴实却很有韵致的佛珠,拿起来看了看。
花子夭便将这串佛珠买了下来,他道是买给小练的,“小屁孩儿现在戴什么佛珠,而却这串佛珠什么用也没有。”
敕若笑了笑,将这串佛珠收进怀中。
磨沱镇风物奇特,但镇小,不过两条街。
夏鹤归的吃用之物在一家小店置办齐整,小练也跑累了,扑向他爹爹,想让敕若抱着走,被花子夭一把拦下抱起来。
小练任花子夭抱着,心疼他爹爹因为舟车劳顿有些苍白的脸色。
三人回到客栈时,门口却围了几人在看热闹。
花子夭带着敕若绕过去,却是客栈大堂里有两人在拉扯什么。
年纪大一点近乎而立的男人作道士打扮,拉扯着他道袍袖角的少年却不过舞象年岁,身材瘦弱,面容姣好。
“你别不要我!我就跟着你!”
那少年拽着道士袖角,带着哭腔,来来回回就着这么一句话,却是始终不肯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