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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主不要和尚说/佛曰:不可说 (葛伯生)


  他还没有忘记得知引鹤在给他写祝辞,一心一意想要祝福他立后生子时,那种愤怒又委屈的心情。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小孩,拿了最好吃连自己也舍不得动的糖去献给引鹤,却被连糖带人一起掀翻在地……
  连“为什么”都没办法问出口,大家都清楚的理由就像一根尖细的铜簪插在喉咙口,呼上来的血沫儿含了一嘴,将牙齿染得触目惊心。
  拜列祖列宗,跪皇天后土,夏晏归宛若提线木偶一步一步地跟着做,身旁的齐琬容被人搀扶着,沉重头饰让她有些微摇晃。
  夫妻对拜时,齐琬容身形一晃,夏晏归下意识伸手扶住,一旁的嬷嬷连声贺道:“皇上细致如斯,娘娘有福。”
  夏晏归隐约看见齐琬容微微勾起的嘴角,此刻若是揭开喜帕,应是一副温柔模样,贤妻之德,面相可看。
  他不由想起德恭昭皇后,父皇的皇后,如今与之同寝皇陵,他记得宫人常说皇后贤德,与世公道无争,他知道他们说的不是现在居于后宫的太后。
  引鹤或许再一次选对了人。
  夏晏归开始怀疑这是不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引鹤为皇朝选取一位又一位贤德皆尚的母仪天下之人,他也不能逃脱,引鹤只是在顺应天意行事,而他对引鹤无法自拔的爱只是一个不足为道的小差错。
  而如今国师塔长封,他立后册妃,接着稳定朝野上下,然后会有子嗣……他却再见不到引鹤。
  这让他不得不怀疑,这一切都只不过是引鹤在纠正那一点小差错,如今看似已经步入正轨了。
  夏晏归咬紧牙,他不甘心。
  在嬷嬷的提醒下,夏晏归才猛然回过神伸手牵扶着他的皇后,一旁的大公公高声宣布:“礼成——”
  长长的尾音像是一根蜂尾的毒蛰穿透了他的身体,让他整个人都开始发冷,但他深知,这样的毒蛰在以后的日子还会有更多,甚至更为尖细阴毒,将他刺透,千疮百孔,所有的伤口都求合而不能,腐肉愈挖愈烂。
  就在一旁司礼宣布“洞房”之时,夏晏归抬手制止了他,转过身,走出殿门,面对着百官,说道:“朕今日大婚,国师未能于祭台之上为朕司礼祈福,于天不敬,朕当亲入国师塔,与天同在。”
  百官唰唰齐跪,“此乃顺天之德,吾皇万岁!”
  他看到了齐木石复杂的神色,但一闪而过,齐木石将情绪掩藏得很好,夏晏归垂眸,他告诉自己他只是在齐木石一个下马威,以免让他真的觉得皇帝还得无条件地依靠着他才能稳定这个位子。
  他回到殿内,牵起齐琬容柔嫩的手,在他的手中显得很小,将她送到大殿之后他们本该洞房的景泰宫。
  两人站在宫门前,却不进去,夏晏归透过喜帕,能够隐约看见她的面容,却读不懂她的表情,良久,他才憋出一句:“抱歉。”
  夏晏归感觉到他的手被轻轻捏了一下,齐琬容的声音从喜帕之后传过来,温柔娇羞,“夫君是皇帝,自然要为天下着想,臣妾等着你便是。”
  夏晏归感觉心脏像是被那只反握住自己的小手给狠狠掐住了般,涂着大红蔻丹的指甲此刻显得妖而戾。
  夏晏归缩回手,匆匆扔下一句“皇后高德”,让一旁的大公公重赏之后便离开了。
  没有人跟着他来,夏晏归松了口气,再不去想在新婚之夜丢下新娘一人独守空房时对方的感受如何。
  国师塔久未开启的门重又打开,夏晏归走了进去,凉意从四面八方袭来,身后大门复又合上,塔内只余两盏烛台悠悠晃晃地燃着。
  唯一的光亮大概就是在那重重纱幔之后,夏晏归紧走过去几步,又猛然停下,原地跪了下来。
  纱幔之后的人不发一语,夏晏归沉默着长跪不起。
  烛火明明灭灭,好似心绪跳动般,两人的僵持持续到了半夜,塔外传来烟火绽开的声音,应是宫内循照礼制,此刻宫内外皆可以烟火助兴,恭贺皇帝的大婚。
  夏晏归垂着头,感觉到引鹤在向他一步步走来,不多时,一双着白丝缎软鞋的脚立在他眼前,没有脚步声,夏晏归只凭感觉,也知道他在向自己靠近。
  他刚抬起头,“啪”一声脆响,恰时塔外烟火绽放,夏晏归愣了一下,感受到了脸上传来的火辣感受,才反应过来,的确是一记耳光的声音。
  引鹤用力之大,打得夏晏归偏过了头,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引鹤,发现有足够勇气扇他耳光之人此刻正全身发抖,久不出塔,使之身体更加孱弱,脸色苍白如鬼魅。
  夏晏归心中隐隐的怒气登时转为无以复加的心疼,他依旧跪在地上,一把抓住引鹤抖得不成样的手,凉意沁骨,他皱眉,“怎的如此凉?”
  见引鹤脸色不好,他讪讪道:“鹤叔,我错了,原谅我。”
  引鹤闭了闭眼,声音有些虚弱,“你每次犯错都是这么说,难道我就应该都原谅你?”
  夏晏归心下一沉,“鹤叔,不用。只是今晚,就今天一晚,让我待在这儿罢!”让我待在你身边……
  引鹤看着他,目光悲痛而哀伤,那句“我若死了,你又如何?”始终在喉咙口翻腾而说不出口,最后他只道:“你在新婚之夜入塔,你让你的妻子作何感想?你让齐木石作何感想?你让满朝文武百官如何想?你让天下如何想?”
  “几时,你才能真正长大不再做出如此蠢事?”引鹤看着他,悲痛转为沉静,“难道你还妄想我们之间有任何可能吗?”
  夏晏归沉默不语,只是死抓住引鹤的手不肯放。引鹤想要挣脱,却险被拉倒在地。
  “你要跪,好生跪着便是,”引鹤终于怒道,“如何要带上我?”
  夏晏归抬起头,笑得惨淡,“鹤叔,我无论做什么去哪儿都想带着你,可你却不肯跟着我。”
  引鹤哼道:“你能做什么,去到哪儿?”
  夏晏归眼神一黯,点点头,无比认同,“嗯,因为我是皇帝,什么也不能做,哪儿也不能去,即便我做尽寻常百姓一生都做不到的事,去到他们一生都去不到的地方。”
  “我唯一的痛苦,”夏晏归抬起眼,看到引鹤的桃花眼微微泛着光,“就是我恨极自己生在天家,却又无比庆幸自己还好生在天家,后者让我遇见你,前者又让我终其一生求而不得——”
  夏晏归一顿,眼中突然带了点希冀,“鹤叔,你疼我,你看我这般痛苦,你是先知,你说我会不会真的一生都为求不得所苦所累?”
  引鹤心头一痛,避开了那带着点乞求的可怜眼神,转眼看着他身上的大红喜服,有些丧气,“皇后好女,君自珍惜。”
  说罢,引鹤便感觉已经被抓到发麻的手被松开了,他赶紧朝后退了几步,塔内烛火不明,他却也看清了夏晏归脸上的红印。
  他下意识又向前一步,像以前一样抚慰走路抑或跑跳不稳而摔了跤,大哭不停的夏晏归。
  但他很快意识到了,这不是以前,那尽管暗,但红得触目惊心的印子,是他,亲手打的。
  他当时怒极恨极夏晏归做事竟如此冲动不计后果,一想到夏晏归丝毫无长进,而自己又活不长久就又怒又气。
  而夏晏归居然跪到了半夜,还不肯回寝宫,他心头火起,放下从一开始就未在翻动过一页的书,走了出来,看见人跪在那儿。
  等他回过神来,手心生疼,那脆生生地“啪”好似在他耳畔炸开,炸了他个面目全非,心惊肉跳。
  引鹤的整个脑袋“轰”地一下爆炸了。
作者有话要说:  祝辞那段出自《史记》。

  ☆、第六十六章

  
  夏晏归跪了一夜。
  更深夜寒,夏晏归咬紧了牙关,双膝似已没了知觉般,从最初好如蚂蚁噬咬,到此刻凉意入骨。
  引鹤似乎气极了,在呼了他一耳光之后,反而有些慌乱,冷着脸转身进了纱幔之后。
  层层纱幔之后,是一夜通明的烛火。
  夏晏归不知一次想要狠狠扯掉这些彰显神秘却一无是处,如今反倒来碍他观瞻的纱幔。
  他只能隐约看见引鹤在里面清瘦的身影,却看不清他的脸,他的表情,甚至连他有时在做什么都看不明清。
  但他私以为,这应该是引鹤对他无声的陪伴。借此,他有些窃喜,痛到慢慢没有知觉的腿,已经不再是痛苦。
  他想起小时候的事,大多数时候都只有他和引鹤;他想起他第一次亲吻引鹤,那种触感毕生难忘;他想起他的第一次,他在心里默认为那是自己的洞房,虽然什么也没有,但他心中的欢愉升腾而起,丝毫没有念及那洞房之夜孤身一人的新娘。
  天才蒙蒙亮,引鹤便走出来,居高临下地冷冷看着夏晏归。
  夏晏归有些虚弱地朝他一笑,生生跪了一夜,即便年轻力壮,也有些吃不消,他伸出手,想要引鹤扶他起来,引鹤冷看着他不动。
  “鹤叔……”夏晏归也不将手缩回去,反倒晃了晃手,示意引鹤般。
  俩人僵持了好半天,引鹤终于微微一动,弯下身,语气冰冷,“我道你有多厉害,有本事就自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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