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鹤皱眉,“皇上到底来做什么?”
小皇帝挑起眉,“鹤叔,你不喜欢我来吗?”
引鹤道:“不是皇帝应该来国师塔的时候,皇上就不应该来。”
他指了指小皇帝手上拿的东西,“这是你大婚之日的祝辞。”
小皇帝一听,像是手上着火了般急忙甩掉那张纸,高高挑着眉,十分不满地朝引鹤哼道:“鹤叔,你干什么写这个?”
“这是国师应该做的,”引鹤沉声训道,“少学花子夭的习惯!”
小皇帝瞪大眼。
引鹤站起来,点了点少年粗浓斜飞却恰到好处的眉毛,“少眯眼挑眉,你以为你跟他一样是狐儿吗?”
“身为皇帝,就要有皇帝的气度,”引鹤点点他的额头,“眯眼挑眉都是皇帝应该做的小动作吗?你要不去接手故人阁好了!”
小皇帝抿抿嘴,引鹤让他去向花子夭学习,这些小动作都是不由自主学到的,说起来也不能怪他。
但他心中实在憋闷,他带着两本好不容易找到的“宝书”来找引鹤,却看见引鹤居然在写他大婚的祝辞,小皇帝撇撇嘴,“鹤叔你就一点也不在意我成婚与否?”
引鹤一滞,避开了这个话题,“你是皇帝,成婚与传承是你的责任。”
“那也用不着你写祝辞来贺我!”他昂过头,死死瞪着地上写着祝辞的纸。
引鹤淡淡道:“我说过了,这是国师的责任。”
小皇帝愣了半晌,突然发火,走过去将那张无辜的惹出事端的黄纸狠命踩了几脚,又冲过去一把将伏案上的书简纸笔统统推倒落地,好似发疯一般撕扯即将誊写祝辞于上的黄帛。
他转过身,眼眶通红好似走火入魔般,双手死死钳住引鹤,“谁都可以写祝辞,唯独你不行!朕要立马下诏,罢黜国师贬为平民!废国师塔!朕绝对不要你贺朕大婚恭朕大喜!绝对不要!”
“夏晏归,你疯了!”引鹤动弹不得,腿上发力狠踢了小皇帝一脚。
“唔!”小皇帝痛极,蹲了下去,放开了引鹤,见引鹤要往后退,想也不想又伸手抓住他的衣角,“鹤叔!”
引鹤闭了闭眼,他气愤小皇帝又说出这么不负责任的话,如此任性难为天下君主,他平静了一会儿,才睁开眼,不顾死死抓住自己衣角的手,“皇帝到底来做什么?”
怀中的两本书和小玉像此刻已经非常不合时宜,更别说将它们拿出来,小皇帝摇摇头,声音哽咽,“你不要写祝辞,不要在我成婚那天站在高台上看着我,不要向上天为我的婚姻祈福,好不好?”
“好不好?”见引鹤久久不回答,小皇帝扒着衣角慢慢站起来,顺势抱住他,下巴放在他的肩上,不断地哀声乞求,“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引鹤慢慢推开他,“不好。”
“以前你就很爱哭,”看着小皇帝的婆娑泪眼,他轻声道,“你一哭,我就很心疼,总是忍不下心来训斥你,现在想想实是我的错。”
小皇帝摇头。
引鹤拍拍他的肩膀,“我不应该那样惯着你,让你依赖我,由此犯下不可逆转的错误。”
小皇帝此时反应极快,知他是在否定那晚他们的欢好,亦是在否定他们之间的感情,抑或只是在否定他。
他一把抓住引鹤的手,“不是错误!”
引鹤垂眸,盯着那被紧紧抓住的手,兀自道:“我有时在想,或许我的离开,无论是远走还是死亡,可以让你更加独立,成为一位真正的君王。”
小皇帝松开手,不可置信,“鹤叔?”
引鹤抬眼看着他,认真道:“也许我的存在才是你成长最大的阻碍。”
语毕,塔内寂寂无声。
小皇帝失语,想问到底是哪里错了,却始终问不出口,一切都没错,错的是他为君且年少。
许久,才听得他一声哽咽,应了引鹤的话,“鹤叔,我知道,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引鹤冷声道,“缠着我赖着我,偶尔表现好一点,让我觉得你在努力?”
小皇帝摇摇头,“从此日开始直至大婚君主祈福,我不会再入塔一步。”
引鹤抿抿嘴,不发一语。
“但是,”小皇帝抬起头,直视着引鹤,目光决然,“若非天下要事,你绝不能出塔一步!”
引鹤一愣,终究是点了头。
小皇帝定定看着引鹤,看着对方回望过来的目光,他猛然拉过引鹤,狠狠吻上他,发狂了一般噬咬着永远立在他的身前却求而不得的人。
血混着银丝流了出来,暧昧的水声依旧啧啧作响,少年似乎用尽了所有气力在引鹤唇间辗转。
两人竟都未闭上眼,像是要将对方印刻在眸中一般看着彼此,眼中的绝望令彼此心惊。
引鹤被放开时,几乎喘不上气,嘴唇被咬破了一个大口子,下巴上流出的血水已经糊了一片,抬眼看突然发狠的少年,比他好不到哪儿去。
同样破了一大口的嘴唇,甚至精致的下颔上还有一个深紫的牙印,已经分不清谁流的血要多些,同样糊满血迹的下颔和侧脸,显得两人此刻身形狼狈。
引鹤垂下眼,何止身形狼狈,连同他们的心他们的一切都狼狈得一塌糊涂。
少年潇洒地随意擦了擦脸上的血迹,指了指自己的嘴唇,笑道:“这个,我记一辈子。”
引鹤一时讷言,眼睁睁看着小皇帝一步步穿过那重重好似妖魔鬼爪一般的纱幔,走出国师塔……
恍惚间,引鹤向前踏出一步,看见了一步步向自己歪歪倒倒走来的小儿,那是年幼的晏归,见到自己的第一面,就亲了亲他的嘴唇,声音甜软,“哥哥,陪陪小归吧!”
……
傍晚时分,日落西山,整个皇宫都被笼罩在神秘的昏黄之下,国师塔三鸣其钟。
皇上颁诏,告知天下:封国师塔。
国师祈天福泽披大夏,闭关于国师塔。即日起,若非要事,君臣不得入塔。
引鹤听着塔门合拢的隆隆声,不作声色。他非常人,饮食于他,可有可无,只是塔内风声越发呼啸空急。
他闭上眼,带着点鄙夷的情绪厌恶自己。
上次,他以自己为理由逼迫晏归成长强大;
这一次,他以自己相威胁逼迫他再次成长。
嘴唇上传来的阵阵痛楚无时不刻不在提醒着他这种成长的残忍与痛苦,这是他早就想好的法子,只是因为少年的无故发作提前用了而已。
他知道起了作用,且效果极好。
他抬手捂住眼,手心被水沾湿得温热。
随后,他咳嗽起来,越咳越响,心肺间好似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血却咳了出来。
落在衣服上、纸上、地上……
塔内只余空荡荡的咳嗽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
☆、第六十三章
“封国师塔是怎么回事?”花子夭眯了眯眼,“或许我换种问法会更好,将国师软禁对你有什么好处?”
他昨日突闻封塔,心中亦是一愣,敕若直接就站了起来,“怎么回事?”
想要去见皇帝,却被告知皇帝谁也不见。
第二日上朝,大臣们只是提了此事,毕竟封塔自建朝以来从未有过先例,但都涉及天下,国师做什么显得都合乎常理,更别说只是封塔了。
花子夭今日才见到皇帝,少年步行走到了浣竹宫,没有人通报,他和敕若正在商量要不要晚一天再送小练出宫,小孩儿去了小九那儿,玩得兴致高昂。
夏晏归出现在了门口,花子夭才转过头,挑了挑眉,“皇上?”
夏晏归低垂着头,嘴上的伤口和下颔上的齿印显得很暧昧,敕若不懂,花子夭心里清楚,开口便问国师塔。
夏晏归摇摇头,神情痛苦,“朕害怕,他说他应该离开,朕害怕他离开。”
花子夭一语道出,“你自是让国师失望了。”
敕若在一旁道:“国师他不会离开你的,你又何苦做得如此极端?”
他虽不懂情爱,但隐隐总能觉出少年天子对国师的感情不同,他知人世间悲苦大多来源于此,却不知为何。
“他会离开的,会离开的,”夏晏归痛苦地抱住头,再没有了一丝帝王之相,“他会的。”
花子夭点头,“这倒是实话,”他看向敕若,“国师迟早会被拖垮的,我说过他积毒之重,难以医治。”
敕若看了花子夭一眼,知道他根本没有将自己说要救国师的话放在心上,心中有些气闷,但他没有说话,只是道:“他不会离开的。”
花子夭对敕若的笃定不置可否,转头对小皇帝道:“你封塔一事暂可不提,但你大婚之时何人来登祭台?”
夏晏归昂过头,声音还带着哽咽:“那又如何?朕不愿他看着朕成婚,也不要他为朕的婚姻祈天求福!”
花子夭竟是一愣,半晌才冷声道:“看来你也不怎么把这王位放在心上,我帮你这朽木作甚?”
敕若不知花子夭为何突然语气不善,转头看向花子夭,“怎么?”
夏晏归抿了抿嘴,声音冷硬,“朕为天下之主,难道连如何安排自己婚礼的权力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