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摇头,“不是,只是近来不想喝了。”
太后看了小皇帝一眼,宽慰道:“也罢,皇帝若是不愿喝了,以后便吩咐御膳房莫要再做了。”
“是,”小皇帝垂眸,“儿臣已经吩咐过了。”
“不过啊,”太后语重心长道,“这人,上了年纪可就不行了。趁年轻时多补补,老了总不会有错的。更何况皇帝政事繁忙,更应该保重龙体,龙体安康,政事不误,这天下才能安安康康的。”
小皇帝听出其意,“儿臣谨遵母后教诲。”
太后笑了笑,“哀家哪里来的教诲,只是盼着儿子能够健康平安罢了。若是药膳药汤为皇帝不喜,皇帝便吩咐他们换种食法做着罢!”
“是。”
太后摆手,“既然皇帝孝顺,听进了哀家这番苦心,哀家也就满足了。”
“皇帝政事繁多,且去忙罢!”太后笑得温和,声音慈祥。
小时候的晏归曾经无数次想,他真正的母亲断不会如此。
他的母亲会在他做错事时,狠狠责罚他;会在他表现好时,鼓励他教导他;会在他不听话时,气得流泪……
但断不会像太后这般苦口婆心,却是腹中蜜剑。
若是今日太后这么煞费苦心地劝他继续服用御膳房的补汤,他也不会怀疑补汤的用处。
那些补汤每日暮色时送来,已经两年有余了。
但这些补汤,除了第一碗是被自己喝了以外,其余全进了引鹤的嘴里。
他还记得,他第一次喝那样的补汤,其实味道很好,第二日,他向引鹤炫耀,说是当了皇帝以后,还有每日一碗的美味汤送给他喝。
引鹤却只是笑了笑,对他说,“真有那么好喝?我今晚要来尝尝。”
他满心期待。
暮色来临,是他当上皇帝以来,每天最快乐的时刻。
但就在月前,他的鹤叔告诉他,江山需要一位母仪天下的人,皇帝需要一位皇后。
暮色来临,他都会站在窗边,遥遥望着国师塔。
一直没怎么变化,也没怎么破败的塔里,住着一位同塔一样容颜不改似往昔的人。
他每天最重要的事,就是遏制自己想要迈步走向国师塔的欲望。
☆、第五十五章
晚上用饭时,小练没有回浣竹宫,侍婢带话回来,说是九殿下太久未见小练,今晚要留小练一起用膳。
敕若皱眉,怕小练没人督促着,就不肯好好吃饭。
花子夭便让侍婢去将小练和九殿下一起带回浣竹宫,两个小孩儿在一起,哪里肯好好吃饭?
小练和小九很快就有些不甘愿地被侍婢给带回了浣竹宫,敕若刚把饭盛上,见他们回来了,问道:“洗手了吗?”
花子夭起身又带着他们去洗手,这些本来应该是侍婢们的分内事,但敕若喜欢亲力亲为,自己动手,尤其是在带小孩儿的事上。
所以花子夭带他们洗手,敕若来布菜盛饭,侍婢尽皆退出,算好时间,再来收拾碗筷。
敕若盛好饭,见花子夭带着两个小孩儿坐了下来,问道:“绸云糕好吃吗?”
“好吃!”
两个小孩儿异口同声地回答。
“好吃的话,下次接小练回来,就再给你们买点。”敕若一人夹了一筷子青菜到三个人的碗里。
花子夭两口吃光青菜,夹了一个亮油油的排骨到自己碗里。
两个小孩儿苦着脸,小口小口地吃着。
敕若自己吃着清淡的素食,并不在意两个小孩儿的苦瓜脸。
饭后,敕若让两个小孩儿自己去消食,“但是不能跑太快了,小练你知道不能出浣竹宫的。”
见小练乖乖点了头,敕若便放他们出了门。
花子夭靠过来,“傻和尚,你是在给我们创造单独相处的机会吗?”
敕若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开,“说什么,我准备铺床了。今天小练回来,床得整理一下。”
“还是两床被子罢!”花子夭跟上去,“小练自己裹一床,我们裹一床。”
敕若没有理他,从柜子里拿出一床新被子放在床上,三条被子并排放在一起,显得床上满满当当的。
铺好床,敕若突然想起,“咦,那日国师回去后,我都没有再去探望过他,不知道这几日他是否好些了。”
花子夭悄悄拿过竹筒里的水,正准备洒在最外面的被子,听到敕若问起国师,便道:“许是好些了,但也没得治。只是近日那小皇帝倒是上进了许多,问的虽都是幼稚问题,但好歹还能懂得举一反三。”
敕若道:“你教得尽心,他当然也学得尽心。”
花子夭并未说自己与小皇帝的约定,只是道:“自然,江山易主说易不易说难也不难,只看坐的位子稳不稳。”
“他若想要保住自己的位子,自然就得努力。前十六年学的如今难用上,我教的却是精到之处,正是他此时所需。”花子夭大言不惭。
敕若转过身,去拿换洗的衣物,“你会不会也想着那个位子呢?”
花子夭正往床上洒水,听闻敕若突有此问,不禁手上一抖,“我第一次发现你也有好奇心的时候,觉得很开心。但是有时候好奇心过盛,总是令人不那么愉快。”
花子夭说得拐弯抹角,一向心思单纯的敕若却听懂了,他直言道:“你想当皇帝,可是国师不会同意的。”
花子夭挑眉,“我要做什么,还轮不到谁来阻止我。”
“国师遵循天命,不可为便是不可为。”敕若拿着衣物放在一旁的软榻上。
“是么?”花子夭拿起桌上的酒壶,为自己斟上一杯,“那要是天命让你死呢?”
敕若心思澄净,“我遵循天命,是因为它有定数,改之或有祸患于天下。”
花子夭抿了一口宫中珍藏的清酒,口齿醇香,他定定看向敕若,“那你可知道,若是天命要让你死,我便是逆了这天,也要将你救回来。”
敕若一愣。
花子夭站起身,继续道:“当我想救你的时候。”
说罢他走了出去,留下一句话,“被子被打湿了。”
敕若愣了愣,当他想救时,而并非不得救时……敕若压住心中不可言说的一丝微妙的失望,走到床边,最外面的被子上一滩明显的水渍。
敕若抱起被子,放在软榻上,想了想,又从柜子里拿出一条被子,这条要厚一些,在这五月的天盖着可能会有些热。
不过,这都只是敕若要考虑的事了。
花子夭命人将小九送回自己的寝宫就寝,他带着小练回了房,敕若已经走到门口,准备出来找人了。
“回来了,去洗澡罢,”敕若牵着小练,往里走,“今日玩得可好?”
小练仰着头,“好,久不见小九,想念得紧。”
敕若让小练自己洗,“不要玩水,明日我考考你近日所学。”
小练顿时苦了脸,“……”
洗完澡,花子夭将小练抱过去放在床上,敕若在里间收拾一会儿,出来让花子夭去洗澡,走到床边,小练已经睡得迷迷糊糊的了。
敕若轻手轻脚上了床,小练没有醒,想是今日玩得太累,现在睡得可沉。
他看着小练安静睡着的样子,心中一片柔软,他以前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这样看着一个小孩儿睡觉,而这个小孩儿还很欢快地叫自己“爹爹”。
他不是他的爹爹,但是他很开心,并默认了这个称呼。小孩儿在他身边,让他觉得很亲近而且圆满。
是的,圆满。
就好像自己真的一直希望他出现一样。
尽管花子夭和他都心知肚明,小孩儿不知道从何而来,为了什么。
但他知道,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孩儿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让他心生依恋。人间凡尘种种,他似乎无意中已经体会到了那种为人父母的最大快乐。
敕若笑了笑,在小练额上亲了亲。
花子夭走出来便见这幅场景,眉挑了挑,说道:“过来,帮我弄干头发。”
敕若坐起来,花子夭的头发只是不小心被水沾湿了一些,在发梢,比较好弄。
他拿过一点一点地揩水,花子夭的头发及腰,乌黑透亮,通常只用一根簪子别上,其他的就随意散着,足不出宫时,他更是连簪子也不用,散着头发,显得很是自在。
敕若不禁想到自己的头发,冒出的青茬儿让他现在不怎么像个和尚了,却也显得不伦不类的。
西天之上,亦有许多带发修行的尊者,但徒有三千烦恼丝,所以大多还是削了发,而有的头顶结印,有的却没有。不过仗着法力尚在,青丝尚不能增长,便也无时时削发的苦恼。
敕若头顶处并未结印,而今入了凡世,头发虽生长得缓慢,却也冒了出来。
“好了。”敕若拧了拧帕子,拧出几滴水。
花子夭转过头,摸了摸已经干得差不多了。
敕若想了想,说道:“改日,找个剃头师傅罢。”
“给我?”花子夭想了想,觉得不对,“你?”
敕若点头。
花子夭摸摸他的头,冒出来的青茬并不是很扎手,“不必,留着罢,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