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假装没看见,但是敕若开口道:“我觉得很难过,他那么小。”
花子夭点头,“这就是舍不得,恭喜你又懂了一种情感。”
“但是太难受了,”敕若吸吸鼻子,“其实不读书也没什么,我可以教他研习经书。”
“小练说想学,你便让他去学罢!”花子夭搂着和尚,“他若不想学了,我大可教他些功夫,不说绝顶高手,也可自保或拔刀相助。”
敕若不是很赞同,“学什么,就要好好学,不应半途而废。”
花子夭:“……我只是安慰你。”
……
春试地点是在京城最大书楼原墨阁旁边的贡院。
趁考生都还未进去,监考官员在最后一次检查考场时,花子夭带着敕若跃到高处,贡院里是一间间隔开的小房间,中间一条走廊,供监考官员巡视考场。
小房间里有必备的文房四宝,还有清水、干粮。
春试为文试,分考三场,一场一天,辰时入场,第一场主考诗赋,第二场主考策问,第三场为考生自作文,文义从国师所给的三句话中提炼。
卯时不过一刻,贡院外已经排起了长队,还有陆陆续续的考生从不同的街道赶来。
“这些都是通过层层考试选拔而来的,”花子夭揽着敕若又跃到原墨阁的另一面,看着下面对敕若道,“其中不乏真才实学者,但如今戚公霸朝,入朝为官者难有清白人。”
敕若点头,对关于争权夺利之事不感兴趣,“这么多人?”
花子夭嗤笑一声,“这么多人一生都只为此而活,读书便为功名,求得一方权势,才好跻身上层。”
“为什么?”
“因为是人啊!”
敕若呼声佛号,“众生碌碌皆苦。”
花子夭道:“你若是以佛法为证,渡其于苦海,别人偏不会感谢你,反而怪你扰乱其追求。”
敕若皱眉,“为何?”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追求和想法,痛苦漫长而细小,快乐短暂而巨大,”花子夭垂眸,俯视下方,“在这一生中,很多时候,人们都会忽略细小的痛苦,转而追寻巨大的快乐。”
“但是每一个人的追求不同,获得或者想要获得的快乐也就不一样。”
“你又如何能证明,苦海尽头就是他们的快乐之处。”花子夭说道。
敕若看了一眼花子夭,“并非是要寻求快乐之所,只是求得心安罢了。”
“若要心安,处处皆可,”花子夭道,“那证得佛法又有何意义呢?”
敕若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或许,这便是我到这里来的原因。”
花子夭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贡院外竟突然喧闹起来。
只见一名年轻人死死抓着一位公子的衣襟,花子夭带着敕若站得高了,除了看见底下一片混乱,长队似乎在有意无意分成三拨之外,便不明情况了。
“怎么回事?”敕若转头问道。
花子夭一语不发,从高处一跃,稳稳落到二楼,“在此处看看便知。”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本来一列长长的队伍在混乱中被分成了三队。
以揪住那位公子的年轻人为一队,表情大多义愤填膺,嘴里叫嚷着天道不公。
被揪住的公子身后站着的也大多是华服锦衣者,人并不多,但胜在带了许多家丁,气势汹汹地盯着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剩下的一队,则是观看者和劝架者,以一位着青衫的公子为首,剩下的人时不时嚷几声考试在即之类云云,又被那群义愤填膺者的声音给埋没了。
闹了一会儿,眼看着官兵就要来了,敕若才将将看明白,却还是有些疑惑地看向了花子夭,似乎从花子夭那儿能够得到一切的答案。
花子夭眼中嘲讽意味浓重,“我说过,榜上提名入朝为官者难有清白,多与戚公牵扯不开。”
“这些书生读了半辈子书,来到京中参试,许是谁不知走漏了风声,将贿赂戚王爷一带官员可获榜上名朝中官一事说了出去,让那群一心只为参考以获功名的书生知晓了,便闹出这么一起好戏来。”花子夭带着看戏的心思。
敕若看向立于一旁,岿然不动的一队,“并非全都知晓了。”
“非也,”花子夭并不在意,“那一队人也是知晓,但榜上除去这几位小公子,可还有名额的。不过参着明哲保身之道罢了。”
敕若垂眸,“如此,太不公平!”
正说着,官兵赶到,将闹事的考生全部带走。
一时间,贡院之外沸沸扬扬。
小公子整整衣襟,有些像斗胜的公鸡得意洋洋,让家丁上前将一位官兵拦下,指了指被死死押着的年轻人,即是方才死揪着他领子的考生。
接过人的一瞬间,怀中也顺势滑出一块银两,官兵笑眯了眼,大喊一声,“收,这些闹事儿的带回去,大牢里关着,听候处置!”
敕若眼中闪过一些慌乱,“这群官兵竟如此不道,那群书生如何处置?”
花子夭看着敕若略显慌乱的神情,眼中闪过一丝玩味,“收押月余,便放出来了。”
见敕若似乎松了一口气,花子夭又道:“然后被遣回原籍,终生不得参考。”
敕若望向他,花子夭笑了笑,“不得参考,对于一群只拿得动一册书的书生来说,许是以字画为生,活得下去,不过终究一生潦倒,再无出人头地之时。”
“岂不是太不公平?”敕若竟有些不忍和忿忿不平之意。
花子夭唇角微勾,继续道:“这就是这个世道的精髓。”
敕若垂眸,“若不追求这些身外之名之物,又何来今日之苦?”
“此一时,彼一时罢了”
这么一番折腾,贡院提早放了人进去,此时还差三炷香的时间才到辰时。
那位揪了小公子衣襟的年轻人被留下来,带到了小公子面前,脸上有些莫名和疑惑。
周围陆陆续续有人进去,也有人停下来想再看看好戏。
着一袭青衫的公子在进去前,倒是停下脚步,抬头一望,敕若正好和他对了个眼。
青衫公子对他微微点头一笑示意,便抬脚入了贡院大门。
敕若看了看花子夭,“他看到我们了。”
花子夭脸色有些不愉,轻声道:“你方才那么激动,想来下面机灵点儿的应该都知晓了。”
敕若低下头,他方才是情绪起伏大了些,他最近总是如此,时时不淡定,有些时候被小练气得想哭的心思都有了。
他微微皱眉,他已经有一阵子感受不到佛心了。
敕若转过头,下面机灵的看来不多,至多就那青衫公子一个察觉了。
他回头瞪了一眼花子夭,转过头来,那位本来应该是缚不了鸡逮不了鸭的年轻书生竟趁人不注意,一把将小公子按在了地上。
一旁的家丁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将自家主子解救了出来,衣裳发饰都有些凌乱,但丝毫不影响两人应该有的气势。
那小公子嚎叫道:“你!你!你!”
“本少爷好心好意给你谋条出路,你不领情便罢了,何必弄得两败俱伤?!”那小公子指天划地的,最后说完狠狠瞪了一眼那书生,“本少爷就要看你考得多好,不要到时候连榜都未上,才是笑掉大牙!”
身旁的家丁很是应景地哈哈大笑,势必要将大牙笑掉的样子。
小公子又狠狠瞪了他们一眼,拂袖大步流星地踏进了贡院。
那年轻人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转身就想走,不愿考试。
但是尽职尽责的家丁将他团团围住,就这么推推搡搡地将他送进了贡院。
贡院管事儿的也是个明眼人,冷声道:“这贡院可是考试的地方,进来又想出去,当这儿是客栈可不行!”
年轻人紧抿着唇,死盯着管事儿的好一会儿,管事儿的是个中年人,似乎也见多了这种有骨气的年轻人,面不改色说了三道“请”之后,便不再开口,随人盯着,他自岿然不动。
那年轻人似乎有些泄气,似乎又是想通了,眼中仍是爆发着怒火,脚步重重地踏进了贡院。
☆、第五十一章
辰时已到,考试开始,一切归于平静。
但花子夭并未带着敕若离开,反而跃到了方才所站的地方,下面可尽览贡院内的考试情况。
年轻人在青衫公子的旁边,小公子却在贡院靠皇宫的一边,离他们有些远,但也看得出正在奋笔疾书的样子。
花子夭看了一会儿,手揽过敕若的腰,“我们走罢。”
贡院守门的人突见天上飞下两个人,吓了一跳,只见那两人落地之后,便缓缓离开,心道:“莫不是那文曲星来此视察?”
敕若沉默了一会儿,方道:“我方才看见书楼里有木梯,何必飞下来,反倒惊扰了别人?”
花子夭摸摸鼻子,“你不早说,我又不知道嘛!”
花子夭带着敕若去吃遍了京中的大街小巷,当然大多数时候只是花子夭一个人在吃,敕若在一旁看着,听他说着世间奇闻异事,偶尔应上一两声。
不知是有意无意,花子夭要么是揽着敕若,要么是牵着他的手,总之走在街上,一直没有放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