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张措抱着我出门的时候,隔壁正站着一个男人,他嘴里抽了支难闻的劣质香烟,身上有股浓烈的风尘味道。他抱怀靠墙板站着,我猜他是昨晚两个男人之一。光看身量的话,大约是叫声更高亢的那个。
他脸上明显化了妆,眼尾拉得尤其长,平白添了魅惑的神采,只是此刻脸色有些苍白,细细注视的话,还能发现他的两条腿微不可察的颤抖。男人迈着步子走到张措面前,张措想绕开他。
男人不问自答,他的嗓音极其清脆,脆生生的亮,很能引起人好感。
“你好,我叫纪离。”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气味浓郁的名片塞进张措怀中,他比张措矮些,凑上来抵住张措说:“我听见了,做完感觉如何,那人已经走了?听声音是个孩子吧。不介意的话,我能让你更舒服。”
张措手一抖,我差点掉到地上,张措绕开他快步离开,纪离追上来把名片塞进张措胸口:“我等你。”说完朝他抛了个飞吻。我目瞪口呆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张措逃也似的跑了。
我们挤上了公交,张措说:“这下好了,被人发现了。”张措想把名片扔掉,被我眼疾手快阻止了,我认清名片上的字。
夜声娱乐会所前台接待员。
张措不准我多看了,将这张香气四溢的名片扔进了垃圾筒。我们赶到工地时,张措飞速换上工服,我小跑着跟在他身后。说是搬砖,但似乎还要修房子。
那时我才知道,原来城市的高楼大厦,都像这样拔地而起,从平地上依靠人和机器的力量,将脑袋探进云霄中。才开始张措只是帮忙搬砖混水泥,后来他也跟着其他人一起在腰间绑上绳索到高空中作业。
我总是心惊胆战地望着他,片刻不敢将视线移开,直到张措平安地被放下来,我才敢松口气,回过神时,脖子总是酸疼着。午饭有工地统一提供的盒饭,肉少菜多,他吃一口就用筷子夹着往我舌头上放一口。
他工友就开张措玩笑:“瞧你把这狗宝贝的。”
张措笑而不语。
其实我在棚户区住的不太舒服,与其说不太,不如说很不舒服。这里的味道太难闻了,总是很刺鼻,不管是醒着还是睡着,都能闻见那股挥之不去的充斥鼻息的气味。
后来我才得知,棚户区附近有不少工厂,虽然后来都因城市建设强制搬迁了,但此刻对于闻惯北溪山水并且嗅觉灵敏于常人的我而言,真是难以言喻的折磨。
另外一个原因就是,那个叫做纪离的男人,总是出现在这附近,并且总是有意无意询问张措的动向。这就是一种,自己的猎物被别的乱七八糟的东西给看上的感觉。我很不高兴,但是我不能告诉张措。
他本来住在这里就是为了省钱。我再向他抱怨只能给你添麻烦。幸好气味难闻时我能钻进张措怀中,至于纪离,尽管他有意无意和张措套近乎,但张措对他似乎敬而远之。
这天晚上,我和张措讨论纪离究竟是做什么的。我不满地说:“你一定知道,但是你不告诉我。”张措捂住脸,一脸痛心无奈道:“时蒙,别问了,你知道这个干嘛?”
我反问:“难道你不觉得纪离很关注你?”
张措抖掉浑身的鸡皮疙瘩,无语道:“别,别开玩笑了。”
我说:“所以我想知道他究竟是做什么的?为什么看上你了?”
张措:“时蒙,别问了!”
我:“说。”
张措低头沉吟,哼哼了几声,试图转移话题:“时蒙,你快睡吧,我要看书了。时蒙乖,睡觉了。”
我生气了,张措为什么不告诉我,难道他还想背着我和那个叫纪离的男人接触?否则怎么解释他的隐瞒,他明明就知道,那么他隐瞒我的意义何在。张措这个大骗子。
我坐到另一边,忍住鼻端被恶气刺激的不舒服。张措扶了扶额头,无奈地说:”时蒙,过来吧,睡觉了,别问了好不?”我说:“你明明知道他的身份,为何不告诉我?为何要欺骗我?”
“我没有骗你。”张措神情中透露出疲惫:“我只是想保护你。时蒙,你对这个社会一无所知,有些事我宁愿你不知道,懂吗?时蒙,过来吧,我也是为你好。”
我咬了咬下唇,撇过头去,摆出拒绝的姿态。张措也许实在疲于应付,他辛苦了一整天,几乎没有歇息日,事后我回想起来,这时确实是我不理解他。他只不过想保护我,不被世俗的灰尘染指。
而我,我把自己逼进了遍地尘埃中,张措再也无能为力。
我们彼此都在世间打滚,彼此都想要保护对方的真诚和纯粹,于是我们就靠这份信念,率先污浊了自己。最后谁也没有达到谁的目的。
张措话语里透出不加掩饰的疲惫和愤怒:“听话行吗?”
我变成狼崽躲开他来抓我的手,蹲在门边,狠狠张大眼睛瞪着他。张措愣在原地,看向自己空落落的手,最后不再搭理我:“随便你。”
我没想到张措真的不管我了,他看书到深夜,眼也不错地熄了灯,然后上床睡觉。我一直卧在门边等他来哄我,然而现实是残酷的。张措真的生气了。
他不和我说话,只是用他的行动明确地告诉我他很生气,他不希望我再多问有关纪离的事,他不想告诉我,他明明就知道的事。我彻夜未眠,半夜时我听见了淅淅沥沥的雨声,雨水落到地上从门缝间透进来。
我趴在地上,被一阵凉意惊醒,脚下陷进水滩中。我想了一会儿,决定变回人形,脱掉衣服爬上床,张措面朝里背对我睡着。我小心翼翼凑到他身旁,蜷缩起来。
☆、纪离
翌日醒来时,张措已经不在了,身边冰凉的一片,我睁开眼,头疼欲裂。偏偏鼻端还忍受着臭气的折磨,我想张大嘴狠狠吸几口气,但是又怕臭气从嘴巴钻进身体中。我抬手摸了摸额头,发烧了。
我卷起被单,紧紧把自己包裹起来,听说这时出点汗就好了。
我不知道出汗是否真的有效,但我只是觉得好冷,越来越冷,窗外阴雨连绵。我晕晕乎乎起身翻出衣服里三层外三层把自己包粽子般裹起来,然后卷进被窝里。鼻子塞进被窝中。
我听见了敲门声,纪离在窗外招手,我想了想,其实脑子里一片混沌,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想的。我从被窝中爬出来,慢腾腾地走过去打开门,纪离看见我的头发先是一愣,然后笑道:“你怎么想把头发染成白色的?”
我看着他的黄卷毛,没有回应,关掉门转身重新钻回被窝中。
纪离走到床边坐下,突然问:“你是那晚的小孩?”我没有否认,我知道他指的哪天晚上,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也许是大脑烧得实在想不清事,我说:“恩。”
纪离脸色变了变,最终没说什么,他坐了会儿左右环视一圈,伸出手摸我的额头:“你发烧了!”说着嘴边挂上抹意味不明的笑:“昨晚太激烈了?”
他在说什么,我根本不明白。我微微张开嘴喘着气,纪离说:“我带你去看医生。”我不能去,不能去。我摇头,声若蚊蚋地呢喃:“不,不去......”纪离有点急了:“你发烧了,干我们这行最要紧的是身体。”
“身体没了,什么都没了。”纪离劝我:“看看医生吧。”
我拼命摇头:“不去,不去,不能去。”
纪离了然:“你也是被家里人逼的?我认识个医生,专门给我们这种人看病的,我帮你打个电话叫他过来。”
“对了,”纪离洗了条帕子搭在我的额头上,“那个男人呢,做了事就跑了?”
纪离的声音越来越远,朦胧间我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也许他正在喋喋不休。而我只是很想念张措,然后我觉得屁股一凉,过后一阵强烈的刺痛。有人拍了拍我的脸,又使劲捏了下,他把手抽开了。
那不是张措的手,我厌恶地想,不是张措。别碰我。
然后我感觉嘴里被喂下苦涩的小片,接着便是一股温水将小片冲进肚子中。我恍惚着睁开眼,看见纪离和一个男人正吵架。那男人穿着白褂,戴了副眼镜,显得文质彬彬的样子。
纪离说:“你检查过了,他不是,只是个小孩儿,滚吧。”眼镜男凑近了纪离,捏住他的下巴,眼里寒光一片:“你对我就这态度?你难道还不清楚,他们在找这种小男孩。”
纪离背对我,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那眼镜男盛气凌人的姿态我似乎曾在某人身上见过。我拉住纪离的衣摆,他猛然回头,愣了下,尴尬地笑了笑:“你醒了,好点没?”
眼镜男冷冷地看我一眼,视线对着我,话却是对纪离说的,“好自为之,纪离。”他转身大步离开。我揉了揉眼睛,纪离问:“你好些没?”我说:“你救了我。”
纪离好笑地说:“顶多帮你一把而已,谈不上救。倒是你和那男人怎么回事?你们没做过,那晚的声音怎么会事儿?”我呆了会儿,等大脑恢复正常运作,微赧道:“没事,没什么。”
纪离点点头:“好吧,我也不打听你们的私事儿了。我还挺喜欢他的,要没什么怪癖,我可要下手了。”我怎么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我有些愣,慢吞吞地问:“什么......意思?”纪离反问:“你知道我做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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