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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养 (糖炒年糕)


  司仪也是个姑娘,长发及腰,唇红齿白,生的副玲珑样,言笑晏晏很是招人喜欢。
  天公作美,阳光灿烂但不灼烫,张顺从我身边带走了方小玉。
  直到张顺朝方小玉伸出手,方小玉才松开紧握我的手,我得以喘口气。张顺看了我一眼,我退到一边,朝他点点头,张顺扭头和方小玉走上红台。单看背影,着实一对璧人。
  如果你问我,我醒来后最难以忘怀哪件事,或者换个说法,哪一天,那么比后来离开张措还要难以忘怀的,便是今天。
  张顺和方小玉结婚这天,我身在其中,见证了这场荒诞的闹剧。
  我曾说过,我不希望方小玉嫁给张顺,因为张顺和曹秀清有染,那么这种反对的情绪,在今天达到了高潮。
  我目送方小玉和张顺在司仪的引领下站到台上,正中央的位置。张措走到我身边,牵着我的手,松口气道:“就这样,大家都好好的吧。”我知道他放下了心里一件牵挂的事,希望张顺与方小玉成亲后,能与曹秀清斩断联系。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他们两人。方小玉年轻的脸上洋溢着笑,那是不加掩饰的愉悦与幸福,即便在离开娘家时,她依依不舍,但此刻她仍然相信身边的人能带给她幸福。我平静地注视这一切。
  张父一家人和三婶关系较亲密,便坐在前座,曹秀清在他旁边,不知在与身边的人嘀咕些什么。我不想见到曹秀清,故此也没多注意她的举动。
  下面的宾客纷纷鼓掌,司仪说喝交杯酒,我甩开张措的手跑过去按预定的计划端上托盘。棕色的托盘上放置了两只瓷杯,里面添了白酒,酒香扑鼻,我咽口唾沫,我也很想喝酒。我从旁边的台阶走上红台。
  我应该注意曹秀清,我本应注意她的。张措曾说过她不可能安分。
  人群下响起一阵躁动,我听见张父无力地喊叫:“秀清!别闹了!这么多人看着呢!”身后一阵噔噔的脚步声,我把酒端到张顺和方小玉面前,催促道:“快喝。”方小玉显然震惊了,她呆在那儿。
  张顺浑身颤抖,嘴里喃喃:“秀清......”方小玉扭头望向张顺,脸上写满不可置信。我扔掉托盘,抓紧方小玉的手把他从张顺怀里拖出来,我拦在她面前。方小玉哆哆嗦嗦地说:“什么?”
  曹秀清冲上来,在我反应过来前,使劲甩了方小玉一巴掌,响声清脆。我朝曹秀清怒目相对,方小玉反手抓紧我,曹秀清尖声叫骂:“狐狸精,抢老娘男人,你算什么东西!”我抱住方小玉把她拖开。
  方小玉眼眶里泛起眼泪,然后汹涌地掉下来,张顺抓住曹秀清,场上场下一团乱。方小玉捂住脸蹲在地上,我紧紧抱住她。曹秀清骂起来:“给老娘滚远点!”张措跑到我身边来,我说:“你不去拉曹秀清吗?”
  张措终于显出他的冷漠:“自己惹的祸,自己擦屁股。”
  张父脸色难看极了,他去拉曹秀清,反被对方一把推到,张措变了脸色,上前扶起他爸:“爸,您别管了。”张父手和嘴皮通通哆嗦起来,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只是重复道:“丢人......丢人啊!”
  三婶几乎要晕过去,下面的人全在兴致勃勃的看好戏,有几个还叫嚷:“你不是新娘子,快下来!”曹秀清忽然掉下眼泪,张顺说:“别闹了,别闹了。”曹秀清抓着张顺的衣领,想把他身上的新郎服扯下来。
  我大概永远也无法理解,人类的疯狂。
  想不到曹秀清当着众人的面揭露了一切。她指着几人的鼻子叫骂,时而伴随着重重地跺脚声,仿佛要说尽她受到的委屈,她认为这人世是不公的,尤其对她。
  可我完全无法可怜她,我甚至觉得她臆想症太过严重。
  曹秀清说张父年轻那会儿,张措的母亲李芸嫁给他,然后生了张措,结果城里来的细皮嫩肉受不了乡下的粗糙生活,自此成了根病秧子。张父不安分,看不上和家里断绝关系的李芸了,他把曹秀清拖上床。
  说起这些成年旧事,曹秀清的眼泪愈发汹涌,张父脸一会儿白一会儿红,两只手狠狠哆嗦着,有气无力地喊:“闭嘴,疯婆子,闭嘴......”下面的人视线不约而同移向张父,再不约而同移回曹秀清。
  各色目光就在两人间逡巡。
  有人问:“那关张顺啥事?”
  三婶一屁股跌坐到地上,震惊过度,满脸失魂落魄。曹秀清又接着埋怨老天爷不公平,她怀了孕,去找李芸要个说法,想不到那女人跪下来求她不要破坏她的家庭。
  曹秀清说:“多好笑啊,你男人把我毁了,你还求我大发慈悲不要毁了你的家庭?”那年头谁不喜欢清白的黄花大闺女。
  她和张顺私下里也有四年多了,她打心眼里喜欢张顺,结果现在,张家人又要把张顺从她手里夺走。曹秀清说着说着披头散发,疯狂地呼天抢地:“我忍了二十多年!二十多年!老天爷你开开眼吧!”
  张父两眼一黑,晕了过去,三婶惨白张脸,跌跌撞撞走回了堂屋。
  张措背上他爸找了车队的司机开车送去县里的医院,司机是个胖子,帮着张措把他爸弄上车。我拉起方小玉,方小玉像只由人摆弄的提线木偶,神情呆滞跟着我走。
  张措临上车前认真地对我说:“时蒙,照顾方小玉。”
  我说:“我和你一起去医院。”
  张措眼一暗,咬牙道:“别去,时蒙,医院不是啥好地方,别去,等我回来。”
  司机开上车绝尘而去,我目送车尾消失,回头摇晃方小玉的手:“跟我走吧,你先休息会儿,别管他们了。”宾客都理解地不来找她说话,方小玉呆呆地说:“好,好。”
  我回头遥遥地望了一眼,张顺和曹秀清抱在一起痛哭流涕,真真一对恩爱情侣。我甚至有些快慰,方小玉不用嫁给张顺,真是太好了。我攥紧方小玉的手,慢腾腾地往张措家走去,她跟着我走回了张措的土房子里。
  我把方小玉放到板凳上,看着她的眼睛说:“在这儿等我,方小玉。”她木讷地点头,我去厨房给她倒了杯热水,放到她面前,方小玉哆嗦着端起来喝了口。我说:“好点没?”她习惯性地点头。
  然后突然反应过来似的,摇了摇头。
  我们相对无言,从晌午坐到夕阳时分,那天晚上,张措没回来,方小玉被她的爸妈哭着接走了。方小玉临走前,我拉住她的袖子,她双目无神地回望我,我问她:“后悔吗?”
  方小玉眨了眨眼,摇摇头:“你还小,你不懂,时蒙,你不懂。”
  我终究没搞明白我不懂什么。她和方家父母一同离开了。

  ☆、与你

  夜幕四合,我枯坐在家,想来想去还是上山到三婶家。三婶家的院子里人影寥落,司仪早就走了,宾客业已散尽,只有几个先前说好来帮忙的,这会儿也留下来帮着把场子收拾了。
  我走进堂屋,三婶正在抹眼泪,几个女人在旁边劝慰,三婶说:“我造了什么孽!我造了什么孽!我一个寡妇把两个儿子拉扯大,大儿子在工厂里死了,赔了点钱就算了!想用这点钱给张顺办个家,这讨债鬼咋那么丢人啊!”
  我静静地在旁边站着,我问一个女人:“张顺呢?”女人脸上现出厌恶的神色,啐道:“和曹女人跑了,估摸在张措他爸家!哎,别管他了。”
  我又在三婶家坐了一整晚,等宾客和帮忙的人都散去,三婶还僵坐在堂屋中,她仰着脑袋,双目无神。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我造了什么孽,我造了什么孽......”我坐到她旁边,握住三婶的手。
  三婶扭头瞥我一眼,问:“时蒙啊,三婆婆造了啥孽啊。”
  我无言以对,隔了良久才说:“没有,三婆婆,你是好人。”
  三婶摇头:“好人有什么用,我辛苦操劳了一辈子,说出去北溪村哪个人不说我厚道,有啥用?男人没了,大儿子也没了,造孽啊,留下个讨债鬼,这是要我的命啊。”
  我说:“善恶必有报。”
  三婶突然说:“时蒙啊,三婆婆下辈子有福享了不?”
  我抓紧了她的手,哽咽答:“有,三婆婆,有,老天爷亏欠你,有一天一定要还回来。”
  “时蒙啊,三婆婆承你这句。”
  三婶闭上了眼睛。
  再也没有睁开过。
  我不知道善恶是否终有报,也不知道好人是否终会有好报。我只是茫然无措又异常悲伤地坐在三婶身边,等待黎明破晓,等待太阳再将这方大地照亮,等我笃信的光明穿透黑暗。
  这年七月初,张措亲手置办了张顺的喜事,这年七月末,也是张措亲手置办了两桩丧事。
  三婶和张父。
  那天晚上,张父终究没有醒过来,后来张措告诉我,他爸回光返照时抓住了大儿子的手说,我这一生最对不起的,就是你妈妈。
  过往的成年旧事究竟谁对谁错已经无法知晓,那天的第二天张措将他爸带回了家。北溪山兴土葬,七天守灵后,张措把张父葬进了我们先去过的那处提前立好的坟墓中。
  三婶的坟是另立的,找了风水先生来,算了处宝地,张措再三确认是块福地,才将三婶入了敛。张顺和曹秀清一起出现过,张措把他们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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