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硕静静凝望他,待他明言。
宁楚仪眼神盯着地面,口中悠悠道:“我兄长是怕他成亲之后,就不得不和我分家。他怕没人照顾我。我虽已成年,在我兄长眼中,却始终只是个小孩子。他这是何苦?这样他岂不是要被我误一辈子?我都替他不值。”
子硕垂下眼睫,写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他成年心性,心中自知值不值。”
宁楚仪叹口气:“既是如此,他不婚,我便也陪他单着,咱们兄弟两相依为命,谁也不离开谁。”
子硕愣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悦,然宁楚仪未察觉。良久,他笑了一下,写道:“算我一个可好?”
宁楚仪慌忙抽出手,心脏几乎跳出胸腔。他与子硕对视,又慌忙躲开,正色道:“子硕莫乱开玩笑。你乃祆教神子,莫与我等俗人做此纠缠。”
子硕面罩动了一下,像是笑了。
宁楚仪心中慌乱,连忙拉过薄被躺下,道:“在下白日里忙碌,此刻实在是劳累了。若是无事,子硕也回去歇息吧,我就不送了。”
子硕凝视他,眼睫颤抖几下,却没说什么,尊崇他的意愿,又从窗口离开了。
宁楚仪头蒙在被子里,一番胡思乱想后,终于还是睡了过去。
第二日,他替宁平举去了李梓的府上传了话,拒了那门亲事。却没想到一波未平,又起一波。
☆、逼婚
李梓今年三十有七,生的方头大耳,相貌堂堂。虽然大唐重农轻商,商人地位还不如种地的农人,然李梓向来和气生财,左右逢源,大唐开国初定之时,年方少时的他便带着商队踏上了丝绸之路,将大唐的丝绸销往西域,再将西域的奇珍异宝带到中原。
一趟路程下来,短则半年,长则几载。且路上凶险无比,除了要应付恶劣的天气环境,还要提防路上那些做无本买卖的悍匪恶徒。李梓叱咤风云这些年,也算是见多识广,见过大世面的人。然而就在昨天,他几乎被吓破了胆。
若是要讲清他究竟遇到了什么事,那先得吃个葡萄压压惊。边上伺候着的侍婢见了他满头漱漱而下的冷汗,温柔拿出帕子替他擦干净,纤纤素手剥了个葡萄递过来,柔声道:“阿郎莫慌,吃个葡萄定定神。”
李梓嘴唇抖了抖,一脸洪水猛兽的表情,生硬张开嘴巴,把那鸽子蛋大的葡萄吞了进去,嚼也没嚼就咽了进去。
那侍婢娇媚一笑:“瞧你,阿郎好歹是见过世面的人,怎地见了婢子这副表情?难道你一会也要用这个样子去应付那上门的宁公人?”
李梓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就在昨天,他带着一队的美貌胡姬与整整一车队的货物历经千辛万苦方从西域归来,还未收拾一下朝长安去,就被人用刀逼着进了房。拿刀逼迫他的是个面容清秀的年轻妇人,那妇人虽然长相颇有些寡淡,然一笑起来便如春水微皱,娇美动人。
那妇人带他进了房,先是用刀刃挑着他的颜面道:“阿郎终于回家了,让妾身一番好想啊。”
李梓色眯眯一笑:“小妖精,从哪里学来的这一套?敢用刀指着你郎君我,是那小翘臀痒了?”李梓姬妾甚多,多到他几乎叫不全名号,他还以为是因为他久未归家,兴许是哪房的妖精生了气,用个另类的法子来邀宠来着。
那女子掩嘴一笑,头上的金钗都跟着身子一阵乱抖。她放下刀俏皮一笑,道:“阿郎等着,我先给你送上一份大礼。”说完转身去了内室。
李梓整整衣服,心道:不知这是哪房的,怎的名字也想不起来?向来只有女人向他讨礼物,还没有女人主动送过他礼物,这倒是新鲜。
未久,那女子返身回来,纤柔的素手里如老鹰捉小鸡般扣了个贼眉鼠眼的男子来。那男子嘴里塞着布条,见到李梓满脸惊慌,口中不停吚吚呜呜,像是在喊冤一样。
那女子一脚踢在那男人膝盖,让他跪下,抬头对李梓柔柔一笑道:“阿郎还认得他吗?”
李梓打量那男人,摇了摇头。
“这是你的远房小舅子啊。”
李梓立刻恍然大悟,点了点头。这是他娘子程氏的表弟,程拓文,两年前他离家时他还是少年模样,许久不见,这孩子怎么长成这副猥琐德行了?
那女子捏起程拓文的下巴,道:“阿郎姬妾甚多,可惜常年不在家,众多女子不能雨露均沾。然而她们虽常年闺房寂寞,也不曾兴起背叛阿郎的心思。只是,这程拓文实在不是东西,他借口看望表姐常来府上,趁你不在家,见府中美姬甚多,起了淫邪,趁机奸/淫好几人。令夫人虽心知肚明,然而因为护短,又恼怒你花心,是以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被这畜生欺辱的几个可怜女子,或忍辱偷生,或羞极寻了短见,倒是他还活得好好的,自在不已。”
听到此,李梓只觉得脑门一炸,顿觉一朵云彩罩在了顶门上,那云彩还是绿油油的。
“你!你,你当真?”他指着程拓文的脸,手指都在颤抖。
程拓文猛摇头,死不承认。
那女子又是掩嘴一笑:“阿郎可是要叫令夫人来对质一番?”
李梓抽起边上的刀,口中怒道:“何须对质?我现在就砍了这个忘恩负义的畜生!”他自从娶了程氏,程氏一家都靠他才过上富裕生活,这程拓文不但不感恩,还敢做出如此事情!当下李梓难忍怒气,一刀斩了下来。
程拓文闭目等死,然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他睁眼一看,顿时眼睛睁得铜铃大,只见那女子竟然只用两只手指夹住了悬在他头顶的刀刃。李梓也是大惊,重新审视般打量这个女子,问道:“你是谁?你不是我房中人。”
“当然不是。”那女子放开刀刃,伸手将散发撩到耳后,“我是有事要来求阿郎帮忙的。”
“什么事?”李梓镇定放下刀,心中已觉不妙。
“阿郎不用动心思想着怎么逃跑,我不会对阿郎怎么样的。”那女子像是已经看穿了他的心思,随手甩了程拓文一巴掌,逼得他背部拱起,四肢着地,把他当胡凳般坐了上去。
“哪里。”心思被看穿,李梓脸上一阵尴尬,“有何事能让在下帮忙的,小娘子请说。”
那女子柔柔道:“想请阿郎出面,替我送个人情。”
“什么人?”
“便是家住在东坊那个打铁的宁平举,两年前,你曾在他那打过一把横刀。”
李梓皱着眉头甚是费心思想了一番,道:“可是在县衙当捕快的那位宁公人的兄长?那位好像是个耳不能听口不能言的哑人,怎地,他竟与娘子有仇?”
“若是有仇,我提刀上门一刀砍了便是,又何苦要来你这里麻烦。”那女子一笑,“是要你送个人情上门。”
李梓心中不悦道:既然这般有本事,又上门来找他作何!然嘴上万万不敢这样说,他小心翼翼问道:“那宁平举我倒是不曾有过过密来往,不甚了解。但是他那小弟宁楚仪的名声我却是听过的。听说此人虽然外表看起来是个俊秀斯文之人,却是嫉恶如仇,刚正不阿,且心思细腻,端的是个有本事的人……”
“阿郎这般胆小怕事,当真没出息。”女子嗤笑一声,“你是怕那宁楚仪,不敢得罪他?”
李梓点点头。
女子娇笑:“他,你不能得罪,难道我便能得罪了?”她悠悠站起身,伸手将地上的程拓文拉起来,“既然阿郎犹豫不决,那妾身先送上这份大礼,之后阿郎再好好考虑吧。”说完,也不知怎的,她手上忽然冒出一把匕首,下一刻,程拓文就被扎了个穿心透,喉咙里嘶嘶几声就没了气。
李梓吓得转身便要跑,那女子一把抽出匕首,从背后甩来,倏地一声擦过李梓的耳畔,咚的一下钉在门框上。
李梓吓得几乎屁股尿流,腿一软坐倒在地。
那女子绕到他身前道:“现在,阿郎可愿意帮忙了?”
李梓立刻点头如捣蒜。
回想起昨日,李梓又是一阵冷汗直流。他看了看做侍婢装扮的恶女,小心翼翼道:“那宁楚仪当真会上门?”
“当然。宁平举不会答应这桩婚事的,他定然会替他兄长上门来拒婚。”那女子还是一脸柔顺的样子,低头又剥了个葡萄喂李梓吃下。
李梓真是恨不得现在就被葡萄给噎死,但是看这女子的样子,恐怕是噎死了还要被鞭尸,于是硬着头皮问道:“那拒婚之后,我又该如何?”
那女子眼波一转:“那,自然该我上场了。”
李梓无比忐忑,冷汗滑过眼梢,颤声问道:“还不知女侠如何称呼。”
女子掩嘴一笑:“叫我容儿便好。”
果然,未过多久,宁楚仪真的上门了。见了那仪表堂堂的捕快,李梓咽了一口唾沫,堆上满脸笑意道:“宁公人?宁公人今日所来何事呀?”
宁楚仪接茶坐定,揖了一礼,道:“是为我兄长的亲事而来。”
李梓动了动胡须:“哦?令兄怎地说?”
“家兄自觉粗鄙不堪,怕委屈了良人,特意托某前来赔罪,谢过李阿郎的美意。”
果然,李梓不动声色瞄了那女子一眼,嗯了一声,道:“恐怕是令兄看不上那舞姬的身份啊。某昨夜里又细想一番,那一倚门卖笑的舞姬怎能配得上令兄一顶天立地男儿,某昨日思虑不妥,该我向宁公赔罪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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