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纳衣小和尚的脸由白转红,又因为出家人不得妄言,一张脸硬生生憋成了猪肝色。
绣球?色戒?
我摆出泰然自若的笑脸,好整以暇缓步上前,逮准一个看上去和蔼可亲的中年人,作揖问道:“打扰了,敢问这是怎么回事儿?”
中年人打量了我两眼:“小哥你也是来抢绣球的?”
“不……区区只是恰巧途经……”
中年人这才指着雕梁画栋的单面空廊道:“今日正值青楼花魁牡丹姑娘梳拢,要抛绣球选人。楼下站的这些,全都等着抢绣球与佳人共度良宵。这小和尚突然闯进来接了绣球,你倒是说说,是几个意思?”
一抬头,果然见到二楼回廊上靠坐着一个红衣美人,一双凤眼直直地望过来,锁在小和尚的身上。
我不动声色地挪了一步,摊开手中折扇,笑盈盈地挡住她的视线。
美人移动目光,与我对视片刻,又转过头去,对身旁的老鸨说了什么。
呵呵,有意思。我转身扶起小和尚:“你没事吧?”
他甩开我的手,自顾自拍打着身上的灰尘,躲闪着视线不肯看我。
这是认定我是狐狸精了?
我轻摇着折扇,垂眸瞧着他僵硬的动作。看来这一世他的灵性甚佳,竟能一眼看出我的本体,假以时日,若能与妖精双修,必成大器。
……只可惜偏偏,是个和尚。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问宓姑的品种,宓姑是迷谷树的枝桠,据说带着它就不会迷路。
出自《山海经》第一卷《南山经》首篇《鹊山 招摇山》:有木焉,其状如谷而黑理,其华四照,其名曰迷谷,佩之不迷。
☆、佛曰
我正琢磨着要怎么打破这僵硬的局面,身旁响起一道尖细的嗓音:“这位公子,我家花魁姑娘请您上楼叙话。”
刚入世就有艳福?暂且把搭讪的念头抛下,收起折扇,我准备跟这老鸨走一趟。
谁知刚朝青楼的方向走了两步,原应跟我一起走的老鸨却一动不动,双目紧紧盯着小和尚:“公子,请吧。”
哦,敢情美人没看上我。
“我只是想来讨几口斋饭,哪里料到你们是在……是在……”小和尚的脸涨得通红,说到最后,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老鸨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滚圆,眼疾手快地扯住小和尚的袖子:“您既然没这个意思,来逛个什么青楼!”
“我没、没逛……只是恰好经、经过……”小和尚被她的动作一吓,连讲话都结巴起来。
“俗话说得好,相逢皆是缘。既然小师父冥冥之中被指引来到这里,不如就顺水推舟,别让老婆子为难。”
这老鸨打交道的人形形色|色,极会看人眼色,捉人把柄,眼见着小和尚就要沦陷,我忙恬不知耻地凑过去:“莫要为难小师父,万一破了色戒,挡了人家的修行可是要遭报应的。还是我陪您走一趟吧。”
提到“色戒”二字,小和尚恨恨地瞪了我一眼。我冲他笑笑,拾起被他丢在一旁的绣球,摇着折扇拖老鸨上楼去了。
行至二楼空廊站定,红衣美人抬眼懒懒一瞥,娥眉皱起恰到好处的弧度,朱唇轻启:“不是你。”
我盯着她的动作,压了压扇沿:“也不是他。”
美人轻抚衣摆的手一顿,抬眼看我:“你怎知不是他?”
“姑娘心有所属,自然不会是他。”
“绣球砸中的人,就是今日我身所属。”
我把玩着手中锦带扎成的绣球,看向人群的一个角落:“人难免有失手的时候,绣球扔错了可以再砸,心中选错了人,可就没有机会了。”
美人沉默不语,我叹了口气,俯身把绣球和几片金叶子放在她的手里:“烦请牡丹姑娘三思,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区区一个机会。”
言尽于此,我摇晃着折扇,下楼去了。
小和尚早已不再原地,我问了宓姑,于转角处追上了他。
“小师父,我替你解了围,你却弃我而去。出家人讲究因果报应,你就这样报答我的?”
见到我,他显然很是惊讶:“你……”
我呵呵一笑:“你以为我是贪图花魁美色,所以才顶替你上去与美人共度良宵的?”
“我……”还未待他辩解,身后人群响起一阵雀跃,原来花魁重新抛了花球,稳稳落在角落一位布衣青年的怀中。
青年举起花球,被人群簇拥着走上青楼台阶,震惊的脸色洋溢着欢愉,一抬头,正撞上美人嫣然含笑的双眸。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才子佳人,确实美如画,连我身边的这位,也看呆了。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一把拉过他:“别看啦,现在后悔也来不及啦!”
“谁、谁后悔了!”他奋力挣开,急急走了两步,又忍不住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这个嘛……花魁姑娘早就有意中人了,可惜对方是个穷小子,出不起梳拢的钱。姑娘本欲自掏腰包,借着抛绣球的机会,砸中意中人,却被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和尚抢了绣球,人家生气也是应该的。本想讹点钱放他走,没料想遇到个穷和尚,花魁姑娘下不了台,幸好遇到好心的狐狸精出手相助,小和尚非但没有知恩图报,反而一走了之。哎,花魁姑娘可怜,狐狸精也是可怜啊。”
小和尚的脸又红了红:“那、那后来呢?”
“后来狐狸精出了梳拢的银钱,好让她欢欢喜喜跟情郎相会啊!”想到两人对望的眼神,怕是真的有情,可惜二人之间没有红线相连,露水姻缘,终究不会长远。
“阿弥陀佛,有情人终成眷属。”他念了声佛,端端正正地对我行了个礼,“多谢施主出手相救,愿施主破财消灾,平顺安康。”
“破财消灾倒也不至于,不过既然帮小师父解了围,我刚好也有一件事想请小师父帮忙。”
他犹豫着,显然很是顾虑:“这个……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事情……”
哟,敢情还想着我是狐狸精这件事呢!
我努力摆出一副虔诚向佛的表情,遥望着远方仙气环绕的须弥山,悠悠叹道:“我听说须弥山中有一座神庙,许愿非常灵验,想麻烦小师父带个路。”
“须弥山中只有我们舜若寺,可是我从未听过我们寺许愿灵验的说法……”小和尚满脸困惑,“不过施主既然想去,我带你前往就是了。”
“多谢小师父。”觉得时机差不多了,我尽量伪装成不经意提起的语气,摆弄着路边刚刚冒出嫩芽的青青杨柳,问道,“我还没问,小师父的法号?”
他又念了声佛,一板一眼地认真回答:“阿弥陀佛,贫僧法号无拂。”
无拂。
原来你这一世的名字叫无拂。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晚上的飞机,如果我说,断更两天……_(:з」∠)_
☆、佛曰
离开小镇,天色渐暗,无拂停了脚步,面露愧色道:“本来日落之前便可赶回寺中,被这么一耽误,恐怕是来不及了。”
“无妨,反正我也不赶时间。”
岂止不赶,我简直要祈祷金乌落回崦嵫山的速度再慢一点,最好明天不要升起。
“噢,那就好。”无拂找了块平整的石头盘膝坐下,取下随身携带的包裹,翻出一个黄铜钵釪递给我,“施主吃点东西吧。”
黄铜钵釪光洁锃亮,钵底只有一个干瘪脱水的馒头,还不够孩童的饭量。
这应该原本是他今天托钵乞来的晚饭吧。我摇摇头,把钵釪推还给他:“我没有对你布施,不敢妄称施主。”
“非也,《善生经》有云:檀越当以五事供奉沙门。一者身行慈,二者口行慈,三者意行慈,四者以时施,五者门不制止。在家人以饭食供养修行人,只是‘以时施’。方才你助我脱困,是‘身行慈’,已经足够了。”
无拂双眉微蹙,眼底含光,端得是认真论禅的模样。我恍然忆起数百年前,七宝池旁,他也是这样。池中锦鲤欢腾,池上仙气蒙蒙,他幽幽说道:“我愿渡爱欲之关,得一世圆满。”
又是一世了,澄镜。
这一世,能圆满否?
“施主?”
我抬起头,无拂托着钵釪,正担忧地看着我,“是嫌弃馒头不好吃?”
我笑笑,揪了根狗尾巴草放进嘴里叼着:“非也,只是区区辟谷多年,不用给我浪费粮食了,小师父自用吧。”
“啊!”他脸色微窘,把钵釪收回来,拿起馒头挡住脸,“你是……”
“一只狐狸,”我摆摆手,招来水汽注满钵釪,对他眨眨眼睛,笑了,“——尚未成精。”
他一口馒头噎住,赶紧喝了口水:“是、是我失言,错怪了施主。施主前来须弥山,所为何事?”
春草刚刚冒芽,我顺势躺下,像枕着一张柔软的毯子。金乌已经完全沉入崦嵫山,星子从苍穹开始浮现,铺满了整片夜空。纵然有火眼金睛,也无法透过无边的黑暗,直达九重天庭。
我道:“来许愿啊。”
“许什么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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