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抿唇,觉得这个话题无论如何开启都不委婉,最终决定直截了当,可是还没来得及直接一回,对面脸色苍白且俊秀的丹朱就开口了。
“你可是想问,我和你师尊,是否真是父子?”
柳书未很诚恳地点头。
原本他也以为这消息是个无稽之谈,可是亲眼见到丹朱后才发现,这人和莫无雁简直不能更像。
并不是说样貌,而是这两人给人的感觉,是相差无几的。同样的慵懒,同样地肆意,同样地目空一切。
甚至连看人喜欢先掀一只眼皮,掀的那只是右眼,都一模一样。
要是这人不出声,只坐在这儿,柳书未都恍惚地以为,是自家师尊坐在这儿。
而这种独对熟悉的人才存在的迷惑性,也正是柳书未最感疑心的地方。
丹朱神秘地一笑,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来轻敲实木桌面,发出“咚咚咚”地响声。
“怎么说呢?你既然是他亲传弟子,那我便问你,你知道他夜间醒来后,会有一段时间的盲症吗?”
柳书未满脸都是“那么喜欢睡懒觉的师尊一定是睡昏了头才会有点反应不过来,我为什么要知道这些”的控诉。
丹朱收了手,捻起自己垂到胸前的一撮发丝,嘴角轻勾:“以前夜夜为他点灯的,是我呢。”
柳书未:......
少年你这么骄傲又矜贵的语气是怎么一回事?
守夜有这么值得骄傲么!
这个话题因为谈话双方脑回路都凑不到一块儿被宣告完结,化为人形也五大三粗,满满都是阳刚之气的饕餮出来打圆场,这一说,便说到了巫族的事情上。
柳书未之前只知巫族避世,与修真界交往不深,却不知道,巫族原来与魔族是有交往的。
但是也没有深到大战在即,为了他们义无反顾地跳出来,跳进这谭看都看不清的泥潭里的程度。
饕餮说,他们是在等一个人,等一个很重要的人觉醒,代替他们做抉择。
柳书未心说那人真可怜,整个大陆的未来走向就堆到了他一句话上,一不留神就成了千古罪人。
因此也就忽略了,饕餮说这话时,看向他的深沉目光。
带着希冀,也带着残忍。
姬如离面色一沉,拉过他压进怀中,狠狠地回瞪过去。
被他这么冷不防的突袭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柳书未埋在他怀中翻了老大一个白眼,片刻后挣扎着出来,言说想要去看那只龙形魔祖,梼杌。
梼杌化作人形后是意料之外的温润如玉,仿若人间的书生,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一股浓浓的书卷气。
见到柳书未也不惊讶,只露了个略显羞涩的笑。
若不是姬如离再三保证,柳书未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他就是那天那个大杀四方的可怖魔祖。
他甚至不会认为这是一只魔!
姬如离却道:“本来就不是魔,梼杌原本是谁,你知道吗?”
柳书未当然不知道,这种五千年前大人物们的密史,他只能回去问他祖宗。
于是姬如离便道:“你们知大禹治水,可知大禹的父亲是谁?”
“是鲧。”
“那你可知大禹是如何出生的?”
“鲧……孕育而成。”
姬如离嗤笑:“独自创造一个生命,这可是只有女娲大神才有的能力。”
“可是……”
“鲧的确孕育了大禹,可是大禹出生以后鲧就生息全无,你熟读古籍,可知有一法,是脱骨褪肉,改头换面重生的?”
柳书未瞪大了眸子:“你是说,大禹便是鲧?可是鲧为何要这样?”
“因为他,被人给杀了。”
“鲧身负治水重任,谁会杀他?”
“就是因为他治水,所以才会被杀。”姬如离的语气开始变得愤怒而难以抑制:“功高盖主,再加上血脉纯正,对当权者或者是妄图当权者来说,都是一个障碍。”
只恨他那时权利已经被完全架空,对很多事情都有心无力,要不然,也不会连一个兄弟的命都保不下。
“当权者……”
柳书未喃喃:“可是说的,尧帝,或是舜帝?”
某个名字方从嘴里蹦出,那原本还一脸好奇地抬头看着他们的梼杌便突然站起身,两只眼睛里血色一点点涌上,整个人犹如提线木偶一般的直立,温润的书卷气霎时消失无踪,他又变成了一个完完全全的魔。
他还想说些什么,却已经被姬如离拉着走了,他回头看见他脸上的愤怒和悲哀,忽然有些感同身受。
由一个英雄,一个受世人敬仰英雄,突然堕落成魔,从此享尽万世骂名,并且不能再为自己辩解,这种心情,不是他能理解的。
梼杌是这样,那姬如离呢?无论古籍还是传说中都受人唾骂的帝江呢?
两人走了不知有多久,就在姬如离心情渐渐平复下来时,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个探头探脑,行踪诡异的少年。
而少年的手中,则拿着一根黑色的长拐杖,肩上则蹲着一只与他同表情的小山精。
——————
小山精觉得最近主人对它有点冷淡,主要表现就是他走了都没来得及带上它!
好吧也有它非常不喜欢那只长着四个翅膀的大魔,躲远了没来得及回来的原因。
幸好还有一个和主人一样香香地好闻的人,带它找到了主人,又带它来到了一个……有好多和主人一样香香的人的地方!
小山精觉得它好幸福!于是这下子惨遭抛弃的人就变成了柳书未。
这算是,风水轮流转么?
柳书未哭笑不得,只好拜托他们多担待点儿,又嘱咐了小山精两句,便在热情好客的巫族人的带领下,去了他们的大祭堂。
姬如离跟在柳书未身后也想进去,却被阿暮一拐杖狠敲。
“巫族圣地,长翅膀的鸟请自觉回避!”
姬如离头上冒出根根青筋:“窫寙与我,几千年的交情。”
阿暮“哦~”了一身,退步,然后当着他的面,把门关上了。
姬如离:……
我忍!
只要媳妇儿能觉醒,马上就带他回魔渊!再也不来巫族这鬼地方!
可是柳书未的觉醒之路……却仍旧是遥遥无期啊~
窫寙无体,附着在一尊龙首猫身像上,可开眼,可言语。柳书未方一见它,便有种醍醐灌顶,六神皆通的透彻感,可惜除此之外,旁人期望的种种反应,皆没有出现。
他们正愣着,窫寙便开口了。
它说:“孩子,很高兴你回来了,但是,你有心结。”
“这个心结郁于你体,是阻挡你苏醒的主要原因,只有当那个结被打开,你才能真正回来。”
柳书未听完后不发一言,阿暮却急了,他问:“什么心结不心结的?离哥哥你有什么事想不开?想不开你告诉我们,我们去帮你搞定!”
周围一圈的少年皆点头应和,面露坚定,仿佛上天入地,只要柳书未一句话,他们都能帮他办到,只要他能成功苏醒。
但是,他苏醒与否,真的有那么重要么?
对姬如离,或是对他们。
苏醒后的他太过重要,也就衬托了一直强拖着不苏醒的他有多不重要。
一群人斗志昂扬的进去,垂头丧气地出来,明眼人都知道情况不妙,可惜姬如离抱有的期望太大,一下子难免转不过弯来。一见柳书未出来就热情且焦急地迎了上去,问道:“怎么了怎么了,想起来了吗?”
阿暮在一旁拼命地给他使眼色,被他忽略。柳书未抬头,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摇头,他顿时便像霜打了的茄子,黄金瞳中的挫败一览无余。
他喃喃:“怎么会……没道理啊……窫寙怎么没用?”
见他此状,柳书未心头不知是怒火还是恼火更盛,伴随着涌起的挫败感让他仿佛整个人都泡在了酸水里,在他伸手还想来拉他时一把甩开,拧头便走,毫不留情。
姬如离当场便愣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还有点如坠梦中的恍惚感。
周围一圈的少年围观了全程,皆颇有思量地摸下巴,然后对视一眼,轻道:“阿离哥哥的心结,不会就是这只臭鸟吧!”
“臭鸟”眸中凶光一现,狠瞪着他们:“你们方才说,什么心结?”
作者有话要说: 我说完结倒计时你们会打我吗?
☆、大战起始
虽不能觉醒,可是巫族人仍对柳书未抱有着很大的热情,其中又尤属那天陪他进祭堂见窫窳的几位少年少女最甚,每次都两两结伴,找来一大堆新奇的东西,教他认。
有时是草药,有时是古谱,更有时,是各种他从未见过的乐器。
他心知这些已经算巫族不外传的传承组成部分了,他们再好客也没有将这些东西全拿出去给“客人”的道理,而且这事儿,是窫窳同意的。
窫窳在巫族中地位甚高,基本可以视作长老,只是很罕见的,这一个修建在崇山峻岭之后,绵延几千年的大族,居然没有一个族长,或者说除了窫窳以外的主事者。
他在这里短短几天收获颇多,也不大想走了,正好莫无雁又传信来,言说可以再多居一段时间,当做另一种修行。于是他便更待得心安理得,跟着一大群少年少女整天满族乱跑,闲暇了再去祭堂找窫窳聊天谈心,小日子过得无比潇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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