锄药尽管是百草仙,侍弄百草是他的专长,但要让神焰伤过的几乎枯萎死的根系能复生,远远不是撒一点灵水就能管用的。
他已经研究过十几种草木的根系,能想到的办法都试过了一次,但效果几乎没有。
而让他更是觉得棘手的,便是这方圆百里已经硬结的土地。
锄药不断的用手扒开地上积雪,但伴随着每一次希望的都是失望。
他这些日子想了些法子,还往掌药仙君那里求来了一瓶用仙池圣水加上仙药配制的乾生水。
他原本想,这乾生水是连万年枯树也能养出根系的神水,再加上自己的万青甘露,总是能让这些枯死的树根出现一丝生机的。
然而那硬得几乎如房上瓦片一样的土地终还是让他希望落空。
那些神水、圣药撒下去就跟泥牛入海一般毫无起色。
锄药叹了口气。
“你那些个水啊药的,根本就是无用,本君的万古神焰怎是那些东西就能抵得过的!”
锄药听了声音过了片刻才转身站起,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沧黎:“仙君的神焰自然是厉害的,这些让人挠头的烂摊子当然不敢让仙君收拾,天宫里谁不知道,连玉帝都让你三分、敬你三分,若是解决得不好,又不能处罚您这火神后人,玉帝岂不是自找烦恼?是以……”锄药咳嗽了几声后接着道:“是以,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自是要我们这样的小仙去烦恼,做得不好打下轮回就是。”
沧黎被锄药一阵尖酸的话惹得有些愠怒。
他本是想着,若是锄药肯稍微的跟他低一低头,稍微缓和些颜色,他便愿意为他出手相助。
为这个人做了那么多,也不差多这一件。
他直到现在也终究是还没有死心,还希望着锄药不过是因为他伤了他朋友或是连累他元神受损而在生他的气,闹闹别扭而已。
但是,这几番刻意放低了身段的讨好反而被锄药讥讽得颜面全无。
他上万年的生命里,何曾有过这样的经历。
他的那些耐心,所有的耐心,到了这一刻,终于是再也掏不出来了。
他一再退让,却连一个好脸色也得不来。
让他终究凉透了心的,是锄药最后经过他身边时轻轻的那一句:“仙君若是无事,还是回了吧,我的生死劫也过了,咱们也该两清了。”
沧黎一把抓住从身边经过的锄药:“你说什么?”
锄药手臂被他抓得生疼,不耐烦道:“我帮你历情劫,你帮我渡生死劫,就这么简单的事,仙君还要纠缠到什么时候才肯放过小仙?”
沧黎瞪大了双眼看着眼前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的一张脸。
样貌还是那个样貌,可脸上的表情,眼里的神色却全不是从前那个温文体贴的样子。
“你的意思……”沧黎觉得不可置信。
“就是那个意思,我们不过是互相帮助,现下两清!”
“你从未当真……是吗?”沧黎冷眼看着锄药,手上力气更大了些,几乎能听见锄药手骨攥裂的声音。
锄药吃痛,又被冷风吹着,刚要说话,就一阵止不住的咳嗽。
“你说!”沧黎阴沉着,丝毫没有因为锄药的喘咳打算放手。
锄药缓了一口气,用力想要掰开沧黎钳着他的手说:“你觉得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你先放开我……”
沧黎当真是放开了。
还一掌狠狠打在锄药胸口,就如同当初蒋仲谷打在他胸口的一样。
这一掌他不但用了力气,连法力也用上了。结结实实的将锄药震飞出几丈。
锄药伏在地上缓了好一阵才喘过气来,抬头看着胸口起伏得厉害的沧黎,仍是那一副厌烦已极的神情,抹了嘴角边一缕血丝,索性坐在雪地上:“仙君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放过小仙?”
沧黎看着他,眼底里飞起的寒霜比这冬天里的雪都要让人胆寒,嘴角边的弧度半点笑意也无。他一步一步走到锄药身前,伸出脚尖抵在他下巴上,将那一张脸抬了起来,。
“也对,本君对着你这张脸几百年,是该腻了……”
说完,将鞋尖上的泥水在锄药脸上蹭了蹭,而后转身大步离开了。
直到那身影在视线里消失,锄药才捂住了胸口大声咳嗽起来,不到片刻,一口鲜血便染红了他身边的雪地。
沧黎这一掌用足了八分的力气。
搁在往日,锄药尚且不能完全承受,现在他自己的法力还没有完全恢复,就更是难以抵受得住,刚刚吐了一口鲜血,第二口就又用到了喉头。他的元神受损,若不是得了沧黎那一剂古方,现在也还不能化出人形,虽在仙位,但法力却是大大的不如前了,连凡间的一点冷风也能让他受了寒气。
锄药动了动喉头,一连串的咳嗽就又控制不住的厉害起来,那好不容易咽进肚子里的鲜血也一下子喷了出来,沾在胸前斑斑点点的。
他试着挪了挪身体,胸口下传来一阵挫骨钝痛,让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脸色更白了。
这一次真是伤到骨头了……
锄药缓了口气,苦笑一下,最后还是咬着牙站了起来。身为百草仙,除了与仙君纠缠之外,他还有自己的事要做,耽误不得。
世人修道、修仙,都以为成了仙就再无苦难,再不受病痛,却不知即使是成了仙也未必就能再无烦恼,就如他现在,再怎么伤痛加病痛,也还是要撑着继续走下去。
走了一段路,锄药终于是有点支持不住,倚着身边一颗树慢慢坐了下来。
静虚在这一片茫茫树影里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不知昏睡了多久,手脚冻得麻木了,额头却是烫得吓人。
如今他是仙非人,凡间药石对他根本就起不了作用,更何况他除了受了寒,更严重的是仙骨断裂。
静虚在他肋边摸过,左侧断了两根,右边也有一根裂了。沧黎那一掌没有震断他的经脉已是万幸。而断裂的仙骨若是要复原,却只有等待它慢慢长和,再没有其他途径。
沧黎是断过的,他自也知道那痛苦的滋味,这情形若放在从前,沧黎怕是早就将那个罪魁祸首撕成两半了。可现在,他看着躺在床上的锄药,竟是没能生出半点心疼来,仿佛看的只是个不相干的人。
哀莫大于心死!说的不就是现在的沧黎?
管家倒是尽心尽力,请了郎中,开了药方,又忙里忙外的煎药、换药。静虚心中知道这于锄药没什么帮助,但看见面无表情站在门口的锄药时,便由着他去了。
等管家里里外外的弄完,锄药的热度也还是没有退下来。沧黎却是没管这些,大步走到床前。
锄药脸色苍白,额头上放着一块湿布退热,衣领已经被管家解开,露出一点白皙的脖颈和胸口。沧黎无意的伸出一根手指在锄药衣领上拨弄了几下,略微分神,忽见那衣领底下一根红线,顺着红线往衣领里面看,隐约露出一个金色的小圆珠。
沧黎手上顿了一下,看了一眼还自昏迷的锄药,而后抓着那衣服领子将锄药提了起来。
这动作对于现在的锄药来说实在太大了,无异于拿着根棍子在他肋骨上戳上一下,断骨处的钝痛让他从昏昏噩噩中有了一分清醒,睁开眼茫然的看着面前的人,不由自主的喃喃的唤了一声:“沧黎……”
“仙君!”静虚元君喊了一声,一手扣在沧黎抓着出锄药的手臂上:“仙君,锄药现在还伤着,请仙君高抬贵手!”
锄药一颤,精神了一点儿,却抿起来嘴唇不再出声。
沧黎冷眼看着他,语气平静得就像是对着彤华宫中的仙奴:“既然已经醒了,那么,本君现在想吃一碗八宝粥。”
静虚连忙叫了管家:“去煮一锅八宝粥,不要太甜。”
沧黎仍是看着锄药,眼中起了寒意。
管家还没有走出门,就莫名被身后飞过来的一个杯子打中了耳边的门框上,杯子破碎的瓷片还在他的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吓得他定在原地连头也不敢回,在这莫名的气氛中两股战战。
锄药就着沧黎的手坐了起来,眼中毫无波澜:“我去吧!”
沧黎终是笑了笑,撩起衣摆,款款坐在桌边,垂目,倒茶,似什么也没有发生。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请假一天,要陪母上大人去看病。
☆、第 59 章
静虚见锄药吃力,伸手去扶,想同他一起去厨房,却听得沧黎淡淡说了一句:“静虚元君若是还不想回去休息,不妨陪本君下一盘棋,如何?”
静虚元君看一眼锄药,回头坐在沧黎对面,想了想对沧黎拱手行礼道:“若小仙能有幸,胜仙君一子半子,想请仙君让锄药安心养伤,小仙随时听仙君差遣,定不会叫仙君烦心。”
沧黎哼了一声,手上一抓,彤华宫中那上古白玉雕成的棋盘便出现在桌上。
仙君执白子,静虚执黑子。
锄药走出门口的时候,听得清清翠翠的一声落子,棋局已经开始了。
下棋这件事不是沧黎的擅长,却难不倒静虚元君。他师傅苦术素来爱下棋,他跟在苦术身边自是磨练出一手好棋艺,不到十步,沧黎的白子便显出败势来,静虚元君正要乘势赢了这局,却见沧黎眉头一皱,棋盘立时调转了方向,静虚手中捏着的一枚黑子也无声无息的变成了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