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般下法……静虚叹了口气,想赢仙君那是不可能了,但他也不能推了棋盘不下,否则怕他是又要难为锄药。
经过几次变换,棋子布满了一盘,两人手中都只剩两三子,棋局却还纠缠着难分上下。
外面的天又下起了雪,连月亮也都不见了光亮,油灯跳了一跳,沧黎将手上最后一子摆在上角,他赢了。
“你师傅尚且不能赢了本君。”
“是,小仙狂妄了。”静虚元君习惯性地将棋盘上的棋子一一分装在盒子里。
“你为何要打断百草仙?”沧黎状似无意,双眼却深深的看着静虚元君。
“仙君的话,小仙不明白。”棋子收得差不多了,静虚又拿了一块手绢将这白玉的棋盘仔细擦了起来。
沧黎笑了笑:“你是有意让锄药不继续说下去的。”
那一声“沧黎”唤的很轻,轻到若不是他正好看着锄药的脸,只怕静虚元君那一声喊真就是盖过了。
锄药正是病中,那时刻还浑浑噩噩,睁了眼第一声叫的必是心中所想,这下意识的状态才是他最真实的状态,而在百草仙锄药心中,火德星君只是仙君,只有在蒋仲谷心中他才是“沧黎”。
“你怕他说出什么?”
“锄药已经病得糊涂了,小仙只是不想仙君无意间加重他的伤而已。”静虚开始擦第二遍。
“是吗?”沧黎拿起一颗棋子放在棋盘正中央,对静虚说:“本君可还没有糊涂。”
静虚抬头,对面红发玉面的仙君淡淡挑起眉头:“他既然想要本君这样对他,那本君就依他所愿,静虚元君觉得这样是不是就更能合了他心意?”
静虚手上顿住,未几,将那一颗棋子再一次收进盒子里。
室内静得只听得到隐隐风声。门开时,锄药没能拿稳的碗盘动静在这安静里显得特别的突兀。
沧黎抬眼望去,只见锄药脸色苍白,额边没有半分落雪,反而因为断骨疼痛而生出一层的细汗,静虚忙起身接过他手中的东西放在沧黎面前。
沧黎却没有动。
桌上是一碗没有莲子、没有红豆的八宝粥,能在这么短时间里将粥做好,想来锄药定然是用了法力才让那火烧得更旺,只是如此一来,只怕他这身骨恢复起来的时间就要更久一点了。
静虚和锄药心下都等着他挑剔为难,嫌弃那一碗粥并非实至名归的时候,沧黎却是连看都没再看一眼便回了自己的房间,留下微微错愕的两人。
接下来的几天,沧黎也没再有什么动静,让静虚担心的为难锄药的事没再发生。一时间,沧黎变得好像真的就只是这院子里规规矩矩的住客一般,只是这住客有观察或者说监视主人的习惯罢了。
锄药养病,他便待在屋子里悄无声息。锄药出门,他便开着门,坐在正中间的位置上喝茶,无论锄药出去得多早或是回来得多晚,都能看见沧黎漠然的一张脸。
这一次,锄药和静虚是带着任务下界,法力大部分被封,一切感知都与凡人无异,火德星君却依旧是私自下界,人间再大的风雪也不能让他感觉出丝毫寒冷,管家对他在这冬天里还要一整日的开着门已是诧异,见他冷风里都还是只穿着那一身华贵却丝毫不温暖的单衣更是无法理解。
只是,他虽几次都有上前给这位冷得吓人的客人送个斗篷、大氅之类的,却都被沧黎冷冰冰的一个眼神吓了回来。
静虚还拿不准沧黎这样的态度到底是什么,锄药却知道,这表情下藏着的正是他所害怕的。
这世上唯有两样,让他恐惧。
沧黎的真心和不死心。
不是因为他厌烦沧黎的纠缠,而是害怕沧黎会付出的更多。
从他恢复人形开始,他就一心希望,沧黎能在这漫长的拒绝和疏远的时间里对他死心,甚至是怀恨。
直到沧黎一掌将他打伤,他才觉得终于是松了一口气,但当他听见沧黎对静虚说“他既然想要本君这样对他,那本君就依他所愿”时,他知道他那些拙劣的戏码都失败了。
他一直都很认真的在与沧黎作对,甚至还请了帮手。
可惜,让他终究功亏一篑的,是他自己那在病得昏沉的时候稍微流露出来的本能。这世上除了蒋仲谷,火德星君不是任何人的“沧黎”。
就像这世上,除了蒋仲谷,也没人能真的知道沧黎现在等着的是什么。
锄药这日回来得很早,沧黎依旧是面前一杯冰冷的茶水,看人的神情只比这天更冷。
锄药走到门口的时候停了停,而后收回了要去开自己东厢房门的手,径自走到沧黎的房前。
“仙君这样,难道不怕吓坏凡人吗?”
“本君自己都不怕,你怕什么?”
“……仙君何苦在这里无聊坐着,回天宫中下下棋、讲讲道不是很好?”
沧黎一笑,指着西厢房的方向道:“静虚元君棋艺深得我心,百草仙就不如来听听本君跟你讲道如何?”
锄药长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沧黎是在等他的解释,等他的态度。
然而他坚持了百来年,到了现在,即使知道自己的小伎俩已经不管用了,还是不能就这样放弃了。
只因为,他的生死劫虽已经历过了,沧黎的情劫却还没有,只是沧黎自己身在其中还不自知。
沧黎与他纠缠得越是深刻,将来的结果就会越凄惨。
前一世,沧黎为了是凡人的蒋仲谷已经烟消云散过一次了,若是还有第二次,便是火神后人也要万劫不复的。
他自己不过是个仙界地位低微的小仙,能与沧黎有一世交集已经是他的缘分,断是不能再因为他自己的贪心而将沧黎带入那样的境地。
锄药望了一眼沧黎。
仙君冷面惯了,表情并不丰富。
喜或怒,只有他身边最亲近的人才能揣测一二,锄药却总是能在那深沉得如夜的一双眸里看得见沧黎那似火一样炽烈执着的情。
现在,那眼神里还有隐隐的一丝期望。
无端的,他想起人间时的自己,等待沧黎的每个时刻,他都是期盼、痴迷的,忍不住为现在的沧黎一阵的心酸。
回想他恢复人形的这些年来,他连一刻好颜色也没给过他。然而这人竟然还是在等着他。
他也舍不得这份真心被辜负,他也想给他自己所有的真心。
他升仙的时候参透了万物不与天争,现在知道了即使是仙家众神,一样有争不过的命。
命簿上的每一笔都是他们走不出的结界。
他给的真心越多,沧黎要为此付出的就越多。
他比沧黎更清楚。
然而,眼下这一刻,他却怎么也没办法在那让他揪着心的殷切期待里说走就走。
“百草仙不愿听本君讲道?”
“……”锄药垂下眼,终究是坐在沧黎身边。
沧黎微微抬起下巴,淡笑道:“百草仙今日回来得这样早,是有办法完成你的任务了吗?”
锄药摇了摇头。
他当初自告奋勇来处理石炉山的事,也不全是为了躲避沧黎,更多的还是一心希望当真能让这石炉山恢复生机的。
罔顾众生、连累无辜性命,这是仙家大忌,也是沧黎身上留下来的隐患。若他日被人做了文章,只怕就是玉帝留了情面也得要经历一番刑罚磨难。
而他能为沧黎做的,就是想办法将这事化解。
只是,他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也低估了万古神焰的厉害。
他已经试过了他能想到的所有方法。
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怕这世上能解得了这结的大概就只有沧黎自己了。
锄药心里苦笑,他得了沧黎那么多的帮助和付出,现在却连为他做这样一件小事也无能为力。和这样的他纠缠下去还有什么意思呢?他自己都为沧黎觉得不值得。
作者有话要说: 得请一下假。
因为母上的病情变化了,我需要在医院陪护,之后的时间只能是隔日更新了,希望大家表放弃我!
从前在鲜欢看过我文的小伙伴都知道的,小的坑品还是有保证的!绝对不会弃坑的!请相信我!鞠躬!
☆、第 60 章
沧黎见他神情哀戚,心情却是大好,在锄药低着头看不见的时候,嘴角的笑意深得收不住。
他将自己面前一杯冷得要结冰的茶推到锄药面前,拿手指敲了敲杯子:“水火不相容,火燃起来自然是要用水来熄灭。”
“……”锄药被他提点一句,心中突然清明不少。
“当然,这水可不是一般的水……”
“火神的火,水神的水……”锄药这时已经全明白了症结所在。
他一直想的都是要怎么样去配制出能让枯树发新枝的仙露,却没想过那土地硬结、人畜热病均是因为那万古神焰还未能完全熄灭之故。
能与火神祝融的神焰一较高低的,只有水神共工的敖泉。
这邛鼎敖泉正是水德星君的至宝法器。
想要求一捧敖泉和想要得一缕神焰一样难。
他现在就算知道了方法,可这难度……
“本君与水德星君交情浅薄,但若是你……本君倒也可勉为其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