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黎已经说到了这样的程度,锄药若再是不领情,那真就是矫情了。
锄药也明白,他没能力去求那一捧敖泉,所以也没有拒绝,站起身来对沧黎深深一揖:“多谢仙君,小仙感激不尽。”
沧黎不说话,等了片刻:“百草仙就没有别的要跟本君说一说的吗?”
“……仙君想小仙说什么呢?”
“……”
被锄药这样一问,沧黎反而开不了口了。
说什么?难道要他火德星君去问问,百草仙你为什么不理本君了?还是要他去问,你怎样才能像以前一样的理会本君?
罢了!只要锄药还有当初蒋仲谷对他的一二心思,他就不想去计较那么多了。
他心中琢磨,大约也就是因为当时他自己不顾一切,害了辛元和那些无辜的人而已。
这些都是小事,他会慢慢补偿。
沧黎清了一下嗓子,伸手一挥,将房门关上了,而后在桌子下面握住了锄药冰凉的手,想了想才说:“伤好了多少?”
“……”锄药只埋着头,没有答话。
“本君……”沧黎顿了顿:“我……下手确实重了。”
“……”
“我……”沧黎只握住了锄药的手,却不知要说点什么。
其实他早就后悔了,但那时候也当真是被锄药那几句无情无义的话气得糊涂了。等他发觉,这后果已经是挽回不及了。
只好在他那时候尽管气头上,却也没有真的狠心用了全力。
锄药眼睛有点酸,看了一阵沧黎握住他的手,终于抬头轻轻说一句:“沧黎兄不必自责……都是我自讨苦吃。”
沧黎猛地攥紧了锄药的手。
等了这么久,现在听见他叫的这一声“沧黎”简直是恍如隔世。沧黎这么长时间以来被锄药冷落得心简直都要凉透了,这时候才终于觉得有了点暖意,那按捺不下的激动情绪让他只下意识的用力抓紧了锄药。
“现下想通了不少事,倒是觉得这苦头也没白吃……”锄药抬头望进沧黎眼中,嘴角温和的笑意淡淡的却正是当年那让沧黎心情熨贴的样子。
大约是这转变来得太突然也太容易了,沧黎居然只能看着百草仙,说不出话来。
“……沧黎兄是记恨我吗?手都要捏碎了……”锄药抽了抽手,无奈道。
沧黎却没因他这句话而松了手,只是握着变成两手掌心相贴,运起真气,将仙力缓慢的送到锄药体内。
锄药察觉后略微挣了一下,而后就没有再动,只专心的看着也在看他的沧黎。
他的仙君红发飞扬,他的仙君俊逸无匹,他的仙君从容自若。
若能永远都只停留在这一刻,该是有多好!
锄药笑起来,胸膛里却闷得发痛。
沧黎直到见他脸上有了点血色才收起了仙力。他自己也是刚刚恢复,这样的耗损让他也觉得微微有些吃力,不敢一次消耗得太多。左右他们今后时日漫长,并不急于一时。
锄药得了沧黎仙力,身上暖了不少,连断骨处都好像没那么痛了,但在这没有火盆的屋子里坐久了还是会觉得冷,只得搓了搓手向着沧黎说:“我看,还是让管家填个火盆子吧,你这茶都冷得要结冰了,还怎么喝?”
沧黎哦了一声,随他去。
过了片刻,管家捧着碳来了,又拿了一壶刚烧开的水,还按照锄药吩咐,去他房里取了一件披风。
炭火噼噼啪啪一烧起来,屋子里就暖和了,锄药起身给沧黎重新沏茶倒水,又将自己那一件披风给沧黎穿上试了。
只是锄药现在身量不及沧黎,他穿起来宽宽大大的披风放在沧黎身上就显得异常的可怜,只好又脱下来。
“我有仙法护体,又不觉得冷,不必穿那么多。”嘴上是这样说,但沧黎看着锄药折腾着为他忙碌的时候还是觉得十分贴心满意。
锄药乐了:“我知道你不怕冷,只是你看,这凡间大雪纷飞,有谁是穿着一身单衣就出门的,会吓着凡人!”说完又随手捋顺了一下沧黎的红发:“还有仙君这头发也太扎眼了,怕是得让人当成是怪物呢。”
沧黎不待他说完便施了个法,顿时发如墨染,身着狐裘,手边还应景的多了个暖手炉。
锄药本是想不让他用太多法术,免得惹来麻烦,可沧黎现在这样反而更麻烦了。
他正想着,管家就端着晚饭进来,见了眼前黑发狐裘、华贵雍容的沧黎吓得手上一抖,若不是锄药手快,现在已经一地狼藉了。
“…………这这……这是……”管家冒汗。
锄药也冒汗。
只有沧黎安然不动,还呷了一口茶对着已经惊得合不上嘴的管家淡淡问了一句:“管家觉得本君这模样吓人吗?”
管家哪里还能应答,呆呆看着,腿都抖了。
锄药无奈,接过管家手上的饭菜温言安慰他:“陈伯莫怕,我这位友人乃是昆仑山上修道高人,虽性情冷淡,长相……怪异,但并不会害人。”
陈伯点点头,而后恍然大悟的跪在地上行礼:“小老儿冲撞了老神仙,还望老神仙莫要怪罪啊!”
锄药忙将他扶起来,忍不住笑呵呵说:“老神仙没怪罪的意思,只要你不要泄露天机就好。”
虽然沧黎面容年轻,但陈伯一想到他能转瞬间就变换容貌,且置身寒风中亦不觉得冷,又是那样高深莫测的神情,这般能耐自然不是年纪轻轻就能修来的。他也是听说过的,那昆仑山上修道、修仙之人,没有百年都是难有成就的,想一想,就知道眼前这人虽看起来年轻,说不好年岁都能做他的祖宗了,是以才称他是老神仙的。
等陈伯战战兢兢退出去,锄药也笑着叫了沧黎一声老神仙,接着又说:“神仙是对了,不过却还不老!”
沧黎一挑眉:“本君当然不会老。”他伸出食指,点在锄药眉心柔声道:“本君怎么也得同你一起老,才不辜负你我这重新修得的真身人形。”
“……嗯。”
这边的两人和好如初,另一边的静虚元君却仍心事重重。
他此次与百草仙下凡也是带了玉帝旨意的,便是医治热病。
他于天宫中是闲散游仙一个,没有功绩也没有职责,在众仙心中就只是掌药仙君的徒弟而已。这些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他并不是注重名利的人,只要跟着师傅就别无所求。
只是最近,他却心惊的发现,他在师傅心中也没有了往日的地位。
从前他时时跟在师傅身边,几乎习惯了师傅的使唤,整理药剂、洒扫铺床、煮茶下棋,师傅的一切都不曾假手他人。
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师傅慢慢的就开始不再那么用他了。
先是不必碾药、制药,而后是换了别人为他抄录医典,后来闲暇时下棋也只去找太上老君,最近,连铺床这件事都换成了仙童去做。
掌药仙君殿前,他竟是毫无用处了。
要怎么才能让师傅重新看见他这个问题,当真是困扰了他许久。
最后,他能想到的办法,便是做点成绩交给师傅。而与百草仙下凡,他觉得是他的一个机会。
他原本就与锄药交好,又得锄药所托,帮锄药演一出打击火德星君的戏码,同时也能赚得一个露脸的机会,何乐而不为?
只是,他自从被师傅收养之后,一切都是顺风顺水的,不需挣求什么,凡是他想要的就能顺利得到,以至于现在遇见困难就束手无策了,苦恼之余也不得不承认,他就是因为太没有建树,平凡得渐渐的连师傅也都把他忘记了。
锄药不再将沧黎拒之千里,自然沧黎也就没有闲工夫去找他下棋,这一闲下来,他便整日对着医书冥思苦想。
所谓的热病,其实并不具体的是哪一种病症,只是病征都有相似。自从当年石炉山被万古神焰灼烧一事之后,这里的人就都会生一种怪病,便是没有缘由的发热,药石无医,最后具是因为这热症而亡。
而发病的年龄也没有一定,上至古稀老者下至襁褓婴儿。
几百年来想要一试身手的名医、神医无数,最后却全都是无计可施。
他当初想着,这是一份功绩,现在却觉得……这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若他也一样的无功而返,只怕会更让师傅瞧得轻了……
好在这烦恼并没有持续很久,锄药就将沧黎的指点告诉了他。
☆、第 61 章
“我想,若是真如沧黎说的那样,敖泉能让神焰的余温冷下来,那么这里的热症应该也会随之好转,有了树木生机的相辅助,或许人的内火会有所清减也说不定。”
静虚元君听了,觉得锄药的猜想不是没有道理,到时再加上他配出来的药方,这里的人要消散体内因神焰而起的内火也不是特别难的事,所需的只不过是时间而已。
然而,他配制的药方里有几位奇药,却是人间难寻的。
他想了想,大概也只有他师傅掌药仙君的药房里才能找到了。
看来他还是得回一趟天宫才行。
他心中一边盘算着时间,一边又对锄药和沧黎现在的情况莫名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