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列缺反驳道:“可是乐承运却因此遇到了青云啊。你看,现在他活得好好的,有师父师祖疼爱,还能到咱们这里当个先生。再看他那个哥哥,却早死了十多年了。”
太渊放下壶,叹道:“是啊,世事无常。”他看邢列缺有些忧心地瞅着他,转而笑命左清泉,“清泉,去取最好的酒来。”
桌上玉壶宝光流转。
只有最好的酒才能配得上这人间难觅的宝物。
酒是孙声丽新酿的桑葚酒。虽是新酒,却因是她用术法所酿,所以犹如几十年的陈酿一般。
酒的名字虽然只有“桑葚”二字,但酒里却加了些别的辅料。美酒闪烁着晶莹剔透的紫红色光芒,将它注入乾坤壶中,透过玉石铸就的壶身,隐约可见一些酒液的朦胧美色。
太渊伸手随意转动壶身。
宝壶与玉盘相互摩擦,却未发出一点声音。
不知拨转了多少圈,太渊提起玉壶,倒出两杯酒。
一种经历过漫长岁月沉淀下来的幽香,立刻弥漫了整个屋子。
邢列缺闻到这美酒香味,不由化成一只小猴子,伸出小爪子抓住酒杯,迫不及待地一饮而尽。然后,他摇摇晃晃地蹲坐在桌上,迷迷糊糊问:“太渊,好晕……”
太渊伸出手接住他向后倒仰的小身子,再看,邢列缺已经睡熟了。
左清泉忙小心接过他,将他轻轻放到榻上,展开一块丝绢,盖住小猴儿的小身子。
小猴儿醉了便老老实实的睡觉,也不乱动,只胸脯一起一伏,显得很是香甜。
太渊看着小猴儿,独自慢慢饮完二三杯酒,正要让左清泉收拾下去,便见屋中进来一人。
抬眼看去,正是青云道人。
青云拱手笑道:“闻到酒香,贫道便不请自来。殿下可还欢迎?”
太渊亦笑道:“我还以为会是尊师前来呢。”
青云淡淡道:“他老人家远行劳累,早早休息去了。”
太渊抬手道:“青云不必拘束,尽可自便。”
青云道:“却之不恭。”他翻开一盏新杯,倒入美酒,而后慢慢饮尽。过了一瞬,他的脸霎时红了起来,他抚着额头,叹气道,“这究竟是多少年的酒?”他看向装酒的乾坤壶,恍然,“这壶,恐怕别人拨弄一圈是一年,而太渊你来用它,便有十年,甚至百年了吧。”
太渊笑问:“青云可是不胜酒力?”
青云似乎已经有些反应不过来,细细端详太渊半晌,才悄悄地说:“你可真不像是一个太子。”
太渊饶有兴致道:“哦?看来青云见过不少太子了?”
青云探身道:“不,应该说,你……你不像是人,倒像是个千年老鬼。”
太渊大笑,亦是悄悄道:“青云真是好眼力。”
青云的脸忽然白了下去,直呼头痛,呻\吟道:“贫道醉得厉害,实在不行,要回去了。”
他跌跌撞撞地起身,不待左清泉去扶他,便自己摇摇晃晃地走远了。
太渊起身坐在榻边,含笑看着邢列缺依旧沉睡的模样,低声自语:“睡得可真沉。”
青云回到房中。
乐承运急忙上前扶住他,问道:“师父怎么喝醉了?”
青云摆摆手,道:“别打扰你师父休息,快出去吧。”
乐承运只好带着满脑袋疑问被推出房——他还没来得及问那酒到底有多美味呢。
青云和衣躺在床上,喃喃道:“没有千年,也有百年。”
忽然,他似乎看到青灵正缓步走过来,不由起身皱眉道:“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
说完,他才诧异地发现,他的声音竟如幼童一样清脆。
他低头看去,赫然发现他竟变成了一个孩童。
青云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他抬头,看向青灵眼眸,这才松了一口气。那眼眸中倒映的童子正是他小时候的样子。还好,他还是他。
那个青灵笑着伸出手,似乎想捏捏他的脸。青云不由自主地也伸出手去,想握住这个漂亮姐姐的手。
不对!他忽然醒过神来,打掉了那只柔白细腻的手。
头上忽然一阵针扎般的痛。
青云骤然睁开眼,被外面明媚的阳光刺得微眯了一下。
锦山正拿着脸盆毛巾推门进来,见他醒了,笑道:“师父可算醒了,这都午时了,徒儿正打算叫醒您呢。”他拧好毛巾,递给师父,道,“山长的本事就是大,连酒都这么好,竟让师父都喝醉了。”
锦山看青云沉着脸,只不说话,便不再多言,只当师父第一次醉酒,面上抹不开。
太渊在躺椅上舒舒服服地靠着,与邢列缺道:“真不知昨晚青云会梦到什么。”又见邢列缺从晨起时便不时偷笑,问道,“九天可是梦到了什么趣事?”
邢列缺今天变回了鸟的样子,他忍不住乐出声来,目光灼灼地看着太渊道:“昨天晚上,我梦到自己正在成亲。”
他又自顾呵呵傻乐了两声,道:“太渊,你梦到了什么?”
☆、第二十五章 大梦春秋
太渊顿了一下,道:“昨晚……我似乎梦到了另一段人生里的零星碎片。如果那会是真的,或许是我的前世,或者是另一个世界的我。”
邢列缺好奇看他。
梦里的主角长着一张与太渊一模一样的脸,但那人嘴唇紧抿,神情坚毅,满身杀伐果决的慑人气势。
那人似乎是一位帝王,但他却又更像是一名杀伐征战的将军。
在梦中,似乎太渊就是他。
在零零星星的时光碎片中,一段不知属于谁的记忆被这位帝王看到。此时他似乎已经薨殁,他的魂魄摄取了面前宫人的一段记忆。
——一个与太渊相貌相似的、年轻些的男子笑容可掬地说:“母亲,哥哥如今待我似乎不如以往亲近,儿想让母亲把这美酒转交给哥哥,哥哥若喝了说这酒好,母亲再说是我送的;若哥哥不喜欢,母亲就先什么都不要提,我再去寻样哥哥喜欢的东西来,好让哥哥开心开心。”
一名头戴金凤的宫装贵妇怜爱地看着他,笑道:“好,这次娘帮你,看你哥哥以后还敢不敢给你脸色看。”
画面一转,回到了那帝王生前最后的时光。
他毫无防备地饮下了母亲亲手递来的“美酒”,而后几乎是立刻便开始神色痛苦,嘴唇颤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显然,这“美酒”的的确确“好得很”。
那宫装贵妇似乎被这一场变故吓得愣住了,她呆呆地坐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门外忽然撞进来那个“弟弟”,他看了一眼已经委顿在椅子中的帝王,忽然声泪俱下地跪下,抱住了贵妇人的双腿。
贵妇人似乎终于反应过来,开始不断踢打“弟弟”,连声咒骂他“畜生”。
“弟弟”哭得声嘶力竭,道:“娘!你以为这事是我做的吗?都是我误信小人啊,是那些奸佞小人在酒中下了毒。儿子也不知道,儿子不知道啊。”
那贵妇人似乎没听到一般,撕扯着“弟弟”,满头发髻散乱,金凤掉落在了地上,发出一阵脆响。
“弟弟”哽咽道:“是我被小人所误,鬼迷了心窍。如今哥哥已经死了,我愿意以死谢罪。可是若我也死了,母亲您可怎么办啊。母亲是因着哥哥才被封为太后,若以后别人当了皇帝,母后将如何自处。娘,您可只有我们两个儿子,我放心不下您啊。”
那贵妇人一边厮打,一边哭出声来。
“弟弟”仰头看着她,道:“母亲,我心里真的很后悔,若将哥哥打下的江山给了别人,我死也对不住哥哥啊。母亲,让我替哥哥孝顺您吧。我会努力将天下治理好的,我一定不会辜负哥哥的苦心。”
“母亲”渐渐不再踢打“弟弟”,像是再也承受不住一般,瘫软在地上默默流泪。
“弟弟”见她不再打骂,眼里闪过一阵狂喜。
又是一阵时光波动,已经穿上龙袍的“弟弟”被一箭穿心,已经像是鬼修的帝王满身杀气冲天,他看着满地污血,心里却并没有什么喜怒。
他只是有些淡淡的后悔——或许不应该一箭要了他的性命,这世上再也没有比死更简单的事了。
他死得实在太容易了些。
时间回到现在。
梦中的事历历在目,但他很清楚,如今他只是太渊。
太渊不由笑道:“不过是一些与众不同的宫闱秘事。”
邢列缺站在太渊小腹上,忧心道:“宫里的事怎么千奇百怪都不稀奇,你可别将它当回事儿。”
太渊坐直身,捧起他,道:“我怎么会困在一个梦里,九天真是太小看我了。”
他忽而想到一人,便叫来青灵,问道:“苏秀霜如今在何处?”
青灵想了想,道:“好像被我挂在后山了。怎么,要放她下来吗?”
太渊沉吟道:“你先把她带来看看。”
后山的树枝每天都在随风颤动。
苏秀霜被青灵放下来,感觉自己四条狼腿都在不停颤动。
没等她站稳,青灵便捏着她后颈,将他提溜到了太渊跟前。
苏秀霜忙对太渊柔声低泣道:“殿下,我当初也是被逼无奈。家父不喜母亲,家母又只秀霜一个女儿,秀霜为了母亲好过一些,也只能铤而走险。秀霜错了。殿下……”
太渊叹气道:“秀霜,你可以好好说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