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班芋头一回头,震倒一栋教学楼;我班芋头二回头,飞沙走石水回流;我班芋头三回头,男人自杀成潮流;我班芋头四回头,吓得恐龙回地球……”蒋茂跟在王昱童身后每天编着不同的调调逗弄她,气得王昱童到处找武器,极度后悔当时没坚持下去的跆拳道,不然现在怎么也拽着他决一死战。
蒋茂依旧抄着王昱童的作业,每次考试都垫底,王昱童也一副妈妈心肠地提醒过他:“你作业都不自己做考试哪会考得好?别抄啦,马上中考了,你这样怎么考高中啊。”
蒋茂老大没意思地挂在椅子上:“芋头现在厉害了,都会教训人啦?谁说我要考高中了。
不考。”
“不考高中你干嘛去?”“去我表哥的小卖部帮忙呗,活人还能被尿憋死?”王昱童嫌他说话难听不再搭理他。
不过这还是第一次有同龄人跟她说不上高中了。
在她印象里所有人都会奔往高中的道路,经历血淋淋的高考之后成为一名成熟的大学生。
如果不上高中,这么小就要踏入社会吗?就在杨素被推进手术室的那天,老姚早读课就早早来了。
她走进教室的时候班里的人都没发现,哄闹的教室里她挺直了腰板,安静地看着这些学生。
祁因喊了一声:“起立。”
这时大家才发现老姚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立马全站起来,齐刷刷地:“老师好。”
老姚没像平时模式化地回答“同学们好”,而是压了压手掌,比了个“坐下”的手势。
气氛莫名地古怪。
“今天上课之前我要告诉大家一件事。”
老姚低沉缓慢的声音让人心慌。
王昱童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她的斜前方,空的。
“我们的蒋茂同学,昨天去世了。”
老姚说出这话的时候全班人几乎同时转头看向蒋茂的课桌,低低的一片惊讶声。
“他骑摩托车帮家里人运货时遇到了车祸,没有戴头盔,当场被撞身亡。
明天他家里会为他办追悼会,为了方便各位同学参加特意定在中午。”
老姚的表情有些失控,低下了头,“大家有空就去送他最后一程吧……”同学们互相交换吃惊和难以置信的表情,祁因看向王昱童,见她整张脸都白了。
记得上一次直面死亡的时候王昱童年纪还小,面对将要离开这个世界的爷爷,她表现出的是害怕。
那时她并不明白什么是死亡,这一次她依旧懵懂,可她很难过。
每天都会见到的人,会说话,会生气会笑的人,一夜之隔就成了摆在灵堂前的一张黑白照片。
王昱童和祁因站在一起,看着白色布帘下蒋茂被封存在玻璃框之后的脸,非常陌生。
王昱童眼泪不停地往下掉,祁因抱着她,帮她抹去眼泪。
老姚站在人群中也在哭。
有人低声说:“姚老师应该想起他儿子了。”
“她儿子怎么了?”“前不久也是刚去世,据说也是意外从楼上掉了下去,哎,年纪也是这么一点点。”
祁因看向老姚,两鬓都已经花白的老姚一丝半点凶悍不剩,哭得像个孩子。
夏天的河堤旁很凉爽,有低飞的蜻蜓。
桥上轰隆隆地开过摩托车和公交,仿佛再多一辆车碾过桥就会被压得支离破碎。
这是王昱童第一次逃课,也是祁因的第一次。
她们俩坐在那儿很久,风吹痛她们满是泪痕的脸,她们认真地讨论什么是生,什么是青春什么是成熟,什么是死。
“当时我不该那样伤他的心。
他很爱我们。”
提起去世的爷爷,王昱童特别内疚,“但是再也没有机会向他道歉了……‘再也不可能’这几个字,就是死亡本身吧。”
“那时候你还小,你爷爷明白的。”
祁因说,“这就是成熟本身。”
王昱童被她说得更难受:“那什么是生,我们终有一天要死的话,为什么而生?”“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连死也不是。”
“我们怎么不能决定死?”王昱童站起来,指着河里奔腾的河水,“现在我从这里跳下去我就死了,我可以决定!”“可你真的会跳吗?”祁因问她,“你的恐惧不会让你跳,你对你爸你妈的负罪感也不会让你跳,你的理智和牵挂更不会让你跳。
你说你是不是无法决定死亡?“王昱童无言以对。
“就算活着的大部分时光里都很痛苦,可我们都在贪恋快乐,就算快乐只有一瞬间。
大概这就是我们生的理由吧。”
王昱童发现祁因和她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幸好。”
祁因说,“我们的青春中有彼此。”
王昱童知道长大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大人的世界有很多痛苦和陷阱,可她有祁因。
只要想到聪明的祁因在身边她就有无穷的能量。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吧。”
王昱童握着她的手,有些激动。
“会啊。”
祁因笑道,“你不是说了么?咱们要上同一所高中,同一所大学,以后结婚生孩子都要住在隔壁,老了再一起养蚕。”
王昱童脸一红:“谁要结婚生孩子……”“不是你说的吗?”“那时候不一样啊!我才不要结婚,我要和你在一起。”
祁因迎着夕阳,笑容很甜。
带着一些欣喜和一肚子的心事回家,即将到家的时候听见家里一阵躁动声,王昱童特别心慌:难道家里发生什么事了?她心惊胆战地冲回家,见仇秀珍突然跑出来,对着她狂奔。
王昱童吓了一大跳,正要后退却被她一把抱住。
“小童!你爸爸谈成了!咱们要走啦!”走?王昱童呆若木鸡,王建国站在家门口,特别得意:“小童,我们要离开这里,展开新生活了。
我一定会让你们幸福的,我们都会更好的。”
离开?更好?王昱童的脑袋像被人狠狠敲了一棍。
什么是生,什么是青春什么是成熟,什么是死。
什么是别离。
第25章
王建国本来想将房子卖了,后来又改变了主意。
王建国的小徒弟和他奶奶住在电影院边上的老楼里,98年特大洪水过后也被列入危楼,只是厂门口当门面的这几栋新楼给重建了,反而是里面老得半截入土的楼都还立在那儿,墙都黑了,王昱童和祁因都叫它鬼楼。
小徒弟是奶奶带大的,他奶奶年纪越来越大爬不动楼,还摔过一次,小徒弟心疼成天跟王建国在这里诉苦。
王建国跟他说了或许会离开日光城的计划:“我们一走你就带你奶奶过来住吧,我们家一楼,刚装修两年多,全都是新的。
要走的话估计也不带家具家电了,全都给你们留下。”
小徒弟很感激,但面有难色:“我的好师父啊,谢谢,真的谢谢,但是我买不起你们家的房。
你也知道啊现在效益不好,每个月就那么几百块钱,成天咸菜白饭的,给我奶奶买点药我自己再抽包烟,基本上没剩了,哎……”
王建国一圈打他后背上:“你小子少唉声叹气。
谁要你买房子了?你住着呗,空着也是空着。”
“啊?”小徒弟没想到,“那怎么行,你们一家子举家迁徙也需要钱啊。”
“你操心这个,别想了我都安排好了。
你好好照顾奶奶吧,她一个人把你拉扯大不容易,现在年纪大了你多孝顺孝顺,少抽烟。”
小徒弟转身抹眼睛。
王建国一手的机油,环视这个待了三十多年的车间。
曾经无比想要离开这里,飞得更远。
如今真的要走了反倒有点舍不得。
王建国重重地叹了口气,鼻子也有点酸。
要走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仇秀珍去了一趟弟弟家,陪着住在弟弟家王昱童她外婆说了一整天的话。
外婆舍不得女儿:“你说你在日光城过了大半辈子,哪能适应北方的天气啊?北方什么都没有,菜都是干巴的。
春天刮大风冬天下大雪……“外婆拉着她的手眼泪都出来了,”多苦啊。”
仇秀珍帮她擦眼泪:“有菜吃啦,我还能饿着自己?多出去看看也是好的,趁我还跑得动。
哎哟你别哭了,哭得我难受。”
弟弟坐在一旁泡茶,看她们都哭了,被逗笑:“又不是生离死别,哭什么啦?现在火车多方便,那个直达列车睡一晚上就到。
飞机什么的更快。
正好啊姐,新机场刚建好,完全是为你们准备的嘛。
机票买了吗?”
“买了。”
“多少钱?真坐飞机去?建国这是要发大财。”
“哪有,人都没去发什么财,那边的老板让我们买机票,给报销。”
弟弟“嚯”了一声,“呼噜呼噜”地喝茶:“这是跟了大老板,真的要发财。”
15岁的王昱童,第一次坐飞机。
她走的那天常年阴雨绵绵的日光城一反常态晴空万里,非常适合飞行。
五月中旬,落地窗之外阳光曝晒在机场跑道上,冷清的候机大厅里冷气开得特别足,装修的气味刺鼻,让穿着短裤短袖的王昱童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