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昱童全程若有所思,仇秀珍说什么她都只“嗯嗯嗯”地点头。
周三早上起床,王昱童洗漱完出来见爸妈坐在饭厅,一如既往的稀饭和配菜,一瞬间让她觉得回到了日光城那个小家,一切都没有改变。
王建国难得在家吃顿早饭,感动得吱哇乱叫。
仇秀珍嫌弃他:“哎哎哎,咸鸭蛋你吃完蛋黄就不管了?全部吃掉啊,留着咸蛋白给谁吃?别浪费。”
王建国嫌她啰嗦,两人套路式地互相拆台,王昱童闷头扒饭吃,看了一眼比盘子还大的甜油饼,想起昨天她在学校肚子饿也买了一块吃,吃得牙都疼了,简直是一块抹布,和日光城那种芋头丝和瘦肉外面铺一层米浆炸得外酥里香的油饼完全不一样。
“我吃完了,去上学了。”
她放下碗筷迅速出门,将爸妈的碎碎念抛在脑后。
推着仇秀珍新给她买的自行车出门,厂门口之外有早市,大爷大妈们抱着白菜操着大嗓门问着早,王昱童看见她爸的同事拎着菜过来,两人对视了一下对方正要叫她,王昱童低下头上车,一溜烟地走了。
夏天的北京比她想象得要热得多,日光城的夏日像蒸笼,北京的夏日却是一个大烤箱。
王昱童顶着大太阳骑了半个多小时才到学校门口,背着书包的手背全湿了。
她有点担心薄薄的浅色校服会透出内衣的痕迹,特别心烦。
正是要上课的点钟,校门口边上两条街都停满了各种各样送孩子上课的车。
王昱童骑着自行车在车流中穿梭,被前方停下的车卡了个正着,骑不动了。
她正等着车里的同学下来,身后一声刺耳的喇叭声吓了她一大跳。
“嘛呢!赶紧走啊!”后面的车里探出个中年男人的脑袋,对着王昱童前方的车喊道。
车里下来的女生校服是红色袖边和衣领,王昱童认得那是初三的校服。
女生拎着书包下车,肥肥的校服裤子明显大了一号,她对着叫嚷的中年男人比了个中指。
“嘿?!这谁家孩子?!你指谁呢!有妈生没爹教的玩意儿!”中年男子快炸了,王昱童被他们吵得耳朵疼,推着自行车到人行道上,和一群人挤进学校里。
燥热感,嘈杂感,陌生的道路和校园,听不懂也不想听懂的卷舌口音。
王昱童闭上眼,耳朵里闪过一阵尖锐的耳鸣。
“妈,我这周末在同学家补课就不回去了……嗯,你不是说我尽快交到朋友比较好吗?我这不是就交到朋友了么。
行了我知道了,我周一放学之后回家吃饭,就这样。”
仇秀珍还想问她要个同学家电话,还没开口王昱童就将电话挂了。
放下刚刚开通的电话,仇秀珍觉得蛮欣慰的,女儿还是挺快就融入新环境了嘛。
也对,小童一直都很外向,交朋友对她而言不算难事。
仇秀珍也开始正式上班,放下电话后就匆匆去做午饭了。
午饭做着做着,又觉得哪里不太对。
火车站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人山人海。
王昱童站在候车大厅里,麻木地看着车站中央的巨大屏幕。
Z59,北京西站到日光城,14:45分开车,正在候车。
第27章
祁因把吃剩的炝炒白菜和海带汤换了小碗放在餐桌上,将桌子擦了一遍,这桌子一擦就晃,菜汤容易洒出来,每次她都擦得小心翼翼。
天气越来越热,祁因其实不太喜欢夏季,一来剩菜容易坏,通常前一顿吃的放到下一顿就不能吃了;二来这季节她妈容易生褥疮,这些年一到夏季无论她多勤劳翻身擦拭,褥疮就是如影随形,怎么都好不了。
林医生说这褥疮不能怠慢,它是组织溃烂的征兆,每年死于褥疮的人数有好几万人。
“而且你妈妈经过两次手术,情况越来越好了,康复治疗正是关键的时候,你要积极配合。”
林医生其实完全可以不用担心,祁因比谁都希望她妈妈快些好起来。
就算手术很成功地让她能挥动手臂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打人泄愤,又让她精神振奋一顿能吃两大碗饭,越来越庞大的身躯教人翻身也费劲,但祁因并不觉得难熬。
妈妈能快点康复对她而言是现阶段最重要的事。
她拿来脸盆,把林医生开的药水和温水搅和在一起,浸在毛巾里给她妈妈擦身。
累了半天总算将外用的药擦遍了易溃烂的后背和臀部,正要擦腿后的时候见妈妈嘴唇开裂了,一道道的血口扎眼。
她大清早出门买菜做饭,收拾后去医院拿药,周末医院人多,光是中药房门口就排了大长队。
祁因站在队尾耐心等着,半天没能往前走。
她看见前方有人不断插队,一开始还能忍着,好不容易要到她了又有个中年女人插过来把单子往取药口一拍,理所当然地等着拿药。
祁因说:“请你排队。”
中年妇女看她一眼,上上下下地打量她,根本不动。
“请你排队。”
祁因又说了一遍,那人就开始用乡下话大剌剌地骂起来。
祁因听得懂她在说些什么脏话,迎着她动也不动,继续坚持让她排队。
“排队排队,不排队不给药!”药房里的人被吵烦了,冲外面喊了一句。
那女人还是不走,站在队边上骂骂咧咧。
祁因拿完药后她迅速挤上去,走出医院大门时听见她和药房里的人大声吵架。
回到家后先做饭,喂杨素吃完后她再吃,洗完碗筷之后天都黑了,又要上药。
大周末忙得团团转,忘记给妈妈倒水喝。
“妈,喝点水吧。”
杨素躺着喝水容易被呛着,将她扶起来又太艰难,两次手术之后她状况的确好多了,起码吞咽动作没问题。
祁因买了一包吸管让她吸水喝。
祁因将水拿过来把吸管放到杨素嘴里,杨素一开始没吸,祁因再问时,杨素一挥手打在祁因手背上,水杯马上被打翻。
祁因看着地上的水迹又看向她妈妈。
杨素眼珠在转来转去,表情没变,也不说话。
她不能做更复杂的动作,而抬手阻隔或者打人的举动倒是越来越驾轻就熟。
祁因拿扫把把玻璃渣扫干净,换了塑料水杯再倒水给她,重复着:
“妈,喝点水。”
林医生说杨素现在能够简短交流了,如果她不想说话也别勉强她,一切以她的心情为主,心情好了病才能更快好。
上回那样的跌伤情况千万不要再出现了,跌伤会到什么程度我们谁都不好说,特别是像你妈妈这样下半身萎缩脂肪都储存在上半身的情况,尾椎的压力更大。
病人嘛,生病都会有情绪,会闹,你多宽容宽容就好。
林医生说完之后看着祁因点了点头,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倒是很镇定。
“你都记得下来吗?”林医生怕小孩子理解能力有限。
“嗯,记得了。”
祁因说,“就是凡事让着她就行。”
杨素喝了两口水后祁因一鼓作气把药涂了个遍。
她将满是药味的脸盆端到窗边宽敞的水泥水池边,“哗啦”一声将水倒了。
今晚要早点睡,明天还得带她妈妈去医院复查。
妇联那边不可能一直都来帮忙,需要帮助的家庭千千万,她们本来就很忙。
厂工会上个月也解散了,厂里空了一大半,从二楼望出去本是万家灯火的夜晚仅剩几盏零星的孤灯,杂草都长高不少。
她知道不能一直依靠别人的帮助生活,最近她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她站在窗边发呆,目光落在楼下的某个人身上。
路灯下王昱童站在那儿。
祁因愣住,眨眨眼,晃了晃脑袋再看,她还在那。
“祁因。
“王昱童轻轻喊了她一声,声音里又疲惫又兴奋。
将脸盆一抛,祁因手都没来得及擦干就冲下楼了。
夜色之中双手插在口袋里,穿着陌生校服的人的确是王昱童。
祁因觉得自己在做梦:“你,怎么回来了!”王昱童红着眼睛说:“我想你了……”没有想象中再相逢时的激动,祁因居然质问她:“你从北京自己跑回来的?你跟你爸妈说了吗?!”“没有。”
王昱童实话实说,“我骗他们去同学家补课,周一再回家。”
“你骗……你一个人怎么回来的?”“坐火车。”
祁因从来没有这么生气,眼睛都瞪圆了:“你没告诉你爸妈去了哪里,也不跟我提前说一声,就这样自己坐火车回来?万一出事怎么办!”王昱童没想到自己千辛万苦坐了十多个小时的夜车回来找她,她不仅没感动居然还骂她?没钱买卧铺的王昱童屁股都要坐裂了,这会儿挨了骂又累又委屈,立即绷不住,眼泪一颗颗往下砸:“如果你不想看见我,我现在就回去。”
王昱童说走就走,祁因赶紧拽住她:“不是,我怎么会不想见你。
可是这样真的很危险,你从来没有一个人出过远门。
你没有想过碰到坏人怎么办吗?你要是出事了我真得内疚死。”
“对,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