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我忽然闻到不远处有熟悉的胭脂香味飘了过来,抬起头朝街口一瞧,竟看到某个换了身崭新长裙的风骚男子从那里摇摇晃晃地走来。我心中一紧,下意识扯住身边观莲音的袖子,把头埋得低低的,生怕被那个惹事精瞧见。
观莲音正垂头看着一本高阶的法器图鉴,见我拉扯他便愣了愣,很快看出我是在躲藏,不动声色地继续翻那本图鉴。
水仙的右手中拿着一面圆镜,风情万种地看着镜中的自己道:“阿东,昨晚可有累着你?”说罢将圆镜递与自己的左手,脸上的神态蓦然起了变化,双颊泛起异样的红潮,用另一种较为低沉的语调道:“不……不累,水仙很温柔……”
街上看到这一幕的行人都石化了。
“唉,终究是我禽兽了些。这几日为随风说亲,鲜有二人独处之时,冲动是在所难免的。”他旁若无人地继续走着,圆镜在两手之间换来换去,不同的语调与神态也频繁变幻,用爱意绵绵的眼神凝视着镜中的自己,“你这么可口,叫人家如何忍得住?”
观莲音看看他,又转过头来看看我,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待自言自语的令狐某卿终于消失在街角时,观莲音仿佛察觉到什么一般放下手中的图鉴,意味深长地看着我道:“阿西,媒宴上那说亲的水仙夫人你可认识?”
我冷静地道:“不认识。”
看到观莲音那已然看穿的神色,我只好叹了口气,颇有些悲凉地妥协道:“世叔,那是我大哥。不不,他不是大哥,我是说那个镜子里的是我大哥……”
观莲音恍然大悟道:“两魂一体?”
“也称不上是。”我将选好的阵谱通数收好,与他一同迈出铺子,“我大哥早些年踏入仙途时,因灵根驳杂修炼缓慢,便如今日的我这般当了阵修。达到筑基期后,他在爷爷的指点下将灵息置于丹田中孵化,十年才堪堪使阵灵化形,取名为水仙。水仙比鸳鸯这等高阶阵灵还要厉害许多,可以脱离阵谱,作为水灵根修士与大哥一同修炼。有他作陪的日子大哥修行得很是顺利,没有丝毫瓶颈在其中作梗,谁知却在步入金丹期时遭到小天劫,水仙为救他化作青烟,而他也修为尽散,不得不再次引气入体,重新来过。”
观莲音听罢思索了半晌,问道:“那,水仙的灵体湮灭后是寄居在了他的元神之中,才衍变为今日的模样?”
“非也。”我与他一同走在城墙下,遥望远处瑰丽的桃止山景色,摇着扇子叹息道,“无论水仙如何厉害,他也只是个没有魂魄的阵灵,一旦化作青烟便是彻底湮灭于世,没有丝毫挽回的余地。失去水仙后大哥整日恍惚,不再努力修行,变着花样将自己打扮成喜好女装的水仙,用他的语气和声调说话,久而久之就变成了今日的模样。先前爹娘都以为他只是间歇性抽风,没有理会,直到五十年前爷爷看出大哥紫府有异,灵根长出侧枝,这才发觉他已经彻底分裂成两个人了。”
“原来如此。”观莲音听得入神,露出惋惜的神情道,“想不到天下竟有这等奇事,东卿公子实在是个可怜人。”
“的确是奇事一桩。大哥以水仙的身份修炼至金丹期,恢复为东卿时却只有炼气期的修为,同样的元神与灵息能涵养出两个天资灵根截然不同的修士,当初可把爷爷吓得不轻。”
日头偏高,街上来往的行人多了一些。我看向水仙消失的街角,颇为感慨地道:“我出生时大哥便是这般模样,如今莫说是我与南卿北卿,连爹娘都无法把大哥当成一个人看待了。”
观莲音的脚步忽然顿住,斟酌着问道:“那东卿公子与水仙的关系是……?”
我合起扇子无奈地道:“正如世叔所见,他是自己恋上了自己。”
他听罢愣了一下,站在原地沉吟良久,却是没说什么。早已习惯了旁人得知大哥怪癖时的震惊神色,这般淡定的观莲音倒让我有些不习惯,半晌又道:“罢,除却这一点,我大哥为人还是很不错的。他如今是医修,在炼丹制器上都颇有造诣,若是日后世叔的友人患病或受伤,也可来寻他治疗。”
观莲音见我不再有继续谈论大哥的意思,便适时地道:“阿西聪慧可人,想必身为大哥的东卿公子也是如此,若以后遇到需要医修的棘手之事,自是要来求助于令狐家的。”
我点点头,便随着他继续在城中逛起来。两人时不时在街边的小摊前逗留,品评一番摊上的低阶货物,又一同去午时的茶馆听书,先前有些微僵的气氛终于恢复了融洽。
我明显感到观莲音对我多了几分刻意的疏离,一举一动当真有了长辈的风范,心下庆幸之余,又觉得有些微妙的不习惯。
“西卿公子?”
正纳闷地思索着缘由,我听到有人在不远处唤了我一句。抬头一看,斋行秀正倚着她的阔斧坐在茶馆的一角,利落的短发和劲装很是潇洒,方才唤我的清脆嗓音正是她发出来的。
她见我看过去,便轻笑着推了身边的白衣姑娘一把。司徒筱雨低着头,并没有朝我看过来,神色似乎有些紧张。
瞥了眼身边淡然静坐的某世叔,想起当日因为肚兜而出的糗,我看向她的目光不禁变得幽怨起来:“司徒姑娘,你……”
“令狐西卿。”司徒筱雨忽然从椅上站起来,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咬咬牙朝我走了过来。
她在我们的桌前站定,一双杏眼朝我看来,顶着通红的双颊闷闷地道:
“你会娶我吗?”
☆、第十六章
……
咔嚓的瓷杯碎裂声从身侧响起,观莲音的眉宇间溢出些许黑沉之气,一滴冷汗自我鬓角滑落。“司徒姑娘,你方才说什么?”我掏了掏耳朵,镇定地看着她道。
不远处的斋行秀始终倚着她的阔斧窃笑,司徒筱雨清秀的脸庞红得险些生烟,过了许久才愤愤地瞪着我道:“对一个姑娘家做了那样的事,你怎还能不娶我?”
话音刚落,一道骇人的剑气从身侧袭来,恰停在我脖颈前一寸的地方。观莲音执着手中的剑,眉宇间的黑沉之气愈发深重,用低沉而压抑的声音问道:“阿西,你当真对司徒姑娘……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我冤枉啊!
“司徒姑娘,在下只不过是捡到了你当日在大殿中遗落的肚兜,并未对你做出越矩之事,如何能因此而结亲?”我哽咽着说道,“婚姻乃人生大事,姑娘若因这点小事就嫁与我这个莽撞之徒,未免太过草率。那日之后在下一直想将肚兜交予姑娘,正巧今日得见,便物归原主吧。”
说罢摸出腰间的储物袋,展开阵谱将鸳鸯放了出来。鸳鸯迷糊地看着司徒筱雨,得到我的指示后便把那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肚兜递给她,似是有些不舍地看了它一眼,坐到我身边喝起茶来。
司徒筱雨惶然地朝四周看了看,见没人注意到她,便羞愤地将肚兜塞进储物袋,过了许久才强调着问道:“你当真不娶我?”
鸳鸯呛了一口茶,咳嗽着抬起头,好奇地打量着我们俩。“司徒姑娘应该知晓我是令狐西卿。”我顺势将鸳鸯揽进怀里,撩起她肩上顺滑的青丝深深一嗅,扬眉道,“世人皆称我为淫人,而我也的确风流多情,永远不会为一人驻足。你若是嫁给我,即便是广陵城之主的千金也得当妾,还要容忍我身边的红颜知己。”
司徒筱雨看着窝在我怀里的鸳鸯,杏眼渐渐变得空洞起来:“你……她……你们……”
我在鸳鸯脸颊上亲了一下,含笑道:“就是这样。”
这下不光是司徒筱雨,连远处的斋行秀和身边的观莲音都惊呆了。阵灵是阵修灵体化的分.身,我若对鸳鸯有意,差不多就和大哥恋上自己是一样的道理。
啪地一声响,我的左脸出现了硕大的赤色五指印。“无耻!下流!变态!”司徒筱雨哭着跑出了茶馆。
斋行秀见司徒筱雨跑走,颇有些无奈地看我一眼,拎起身边的阔斧追了出去。那对表姐妹走后,一直在旁边作壁上观的某世叔终于迟钝地有了反应,有些沉痛地看着我道:“阿西,原来你也是恋慕自己的吗……”
“怎么可能哪?”我哭笑不得地摸摸鸳鸯的脑袋,把她收回阵谱,略有埋怨地对观莲音道,“世叔竟没有看出方才我是在做戏?”
观莲音眉宇间的黑沉之气已尽数散去,又恢复了之前淡然端坐的模样,道:“世叔只是担心你重蹈东卿公子的覆辙罢了。”说罢抚上我的脸颊,关切地问道:“疼吗?”
他的神态和言语把握得刚刚好,就是一副关心小辈的模样,使我无法生出不自然之感,只得由着他在脸上摸索,如实答道:“司徒姑娘并未使劲,倒也不是很疼。”
观莲音微微笑了一下,从储物袋中摸索出一瓶药液,倒在掌心里凑过来,仍像个长辈般为我揉起脸颊来。“连广陵城之主的女儿都能迷住,阿西还真是祸水一个。”清凉的药液敷在脸上的感觉很舒适,我并没有拒绝。观莲音撤回手指,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道:“那司徒筱雨对你有意,日后你打算如何?”
“还能如何?”我撇嘴道,“肚兜还了,耳光也挨了,难道还得闭门思愆不成?就算我真要娶妻,也绝不会娶这种暴力的姑娘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