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天赋甚高,因此也颇为自负,最不喜欢对他指手画脚的文官,只欠缺第二个能杀得匈奴胆寒的卫青,这孩子实在是说到了刘彻的心坎里。刘彻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向东方朔前倾,更用心地听他的话。
见吸引了刘彻的注意,东方朔继续滔滔不绝:“还有第三,挑拨君臣关系。既然是外戚,他就该安心做个只知吃喝玩乐的酒囊饭袋,可他偏偏练得文武双全。要说怀才不露也罢了,他还偏偏想为皇上效力。他舅舅可是大将军,就算是凭真本事拔得头筹、当上侍中,人家也只会以为他是靠卫大将军的人情往上爬。可这孩子一点也不懂避嫌,居然就在龙泉校场众目睽睽之下凭真本事打得其他武生都不敢上台与他动手。皇上用他吧,卫大将军白白背了个包庇外甥的黑锅;不用他吧,倒好像我们排挤他似的,还害得皇上和汲大人弄出这么大的误会,这不是让皇上左右为难吗?一点都不懂得体谅皇上的难处,这样的人万万用不得。
“第四,工于心计,善于收买人心。皇上自己看,汲大人可是朝中出了名的认死理,软硬不吃。霍去病能让汲大人来给他做说客,手段之高,简直令人胆战心惊。他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心计,长大以后还了得?
“第五,这个霍去病长得太好看了,更要命的是文武双全也罢了,他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皇上可是千古第一明君,自唐虞之后,到周朝的成康盛世,没有一位国君可以和皇上相比。皇上的功勋与品德居黄帝、颛顼、帝喾、康尧、虞舜五帝之上,功在夏禹、商汤、周武王之前。更是以诚待人,广泛地得到普天下仁人志士的支持和拥戴,朝中的文武百官,都能任用这些贤达的人。比如任周公、召公为丞相,任孔丘孔仲尼为御史大夫,任姜太公为将军,任周文王第十五子毕公高为拾遗在你身后检查有无遗漏,任骁勇的鲁国大夫卞严子为卫尉,任虞舜的臣子皋陶为大理寺卿,任虞舜的农官后稷为司农卿,任成谒的名臣伊尹为少府,任孔子的门生能言善辩的子贡为使节出使外国,任孔子的门生颜渊、闵指为博士,任擅长文字的子夏为太常卿,任伯益为右扶风,任季路为执金吾,任帝喾的儿子契为鸿胪卿,任龙逢为宗正掌管皇室亲族事物,任商朝孤竹君的儿子伯夷为京兆尹,任齐国的丞相管仲为拱已京师的冯翊郡守,任鲁国的巧匠公输班为掌管土木管透的将作大匠,任鲁献公次子德高望重的仲山甫为光禄大夫,任炎帝四狱的后裔申伯为太仆,任春秋时延陵吴公子季札为水衡都尉,任秦穆公的贤相百里奚为典属国,任鲁国大夫柳下惠为大长秋服侍皇后,任卫国大夫史鱼为协助丞相检举不法之事的司直,任宋国大夫孔父为詹事掌管皇后、太子的家事,任卫国人蘧瑗为太傅。任楚国令尹孙叔敖为诸侯相,任王庆忌为期门掌执兵麾从护卫,任郑国丞相公孙侨为郡守,任卫国勇士夏育为鼎官,任后羿为皇帝仪仗的排头兵,任宋万为司道侯为皇上在前开道……这个霍去病只有十六岁,正是可随心塑造的年纪,如果培养得当,可为皇上心腹。可惜皇上身边已经人才济济,霍去病空有周公之能、颜渊之识、夏育之勇、姜尚之策、子贡之辩、史鱼之直……却毫无用武之地,留在皇上身边,只有误国美色,还得让皇上背上一个和姻外甥乱伦的骂名。皇上岂止是不能让霍去病入朝为官,简直连见他一面都不应该。以臣愚见,皇上应该不怕得罪皇后和卫大将军,立刻下旨将他处死,以绝后患,免得万一他仕途不顺,心灰意冷之下转而去投靠某个诸侯王,甚至投靠匈奴,心腹之材可就要成为心腹大患了。”
这么一大通话,别说东方朔说得累,汲黯在旁边听,都累得快趴下了。
刘彻却听得目光炯炯:“别的不说,光是能让你东方朔来给他做说客,这个霍去病就是人才。”
“皇上明鉴!臣哪里是霍去病的说客?臣可是来建议皇上将霍去病处死的啊。臣……”
“行了!朕知道了还不行吗?”刘彻拂袖而去,“朕倒要亲自去看看这个霍去病有多大能耐。”
“皇上,美色误国,朝令夕改……皇上……”刘彻走了,东方朔还跟在后面喊,一直等到看不见他的背影了,才回过头来看汲黯,“汲大人,我们还是打点一下行装,准备近日就被皇上赶回老家种红薯吧。”
不知为什么,前面东方朔说了一大通,说得巧妙,而且句句在理,可是汲黯总觉得刘彻好像只听进去第五条的第一句。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八章 子非鱼
刘彻虽然有了悔意,但朝令夕改万万使不得,霍去病回到长安后,还是以被除名的太学生的身份随母亲一起寄住在卫青府上,为卫少儿的婚礼做准备。
卫少儿早已年老色衰,陈掌看在她是皇后的姐姐,带来的儿子又像是前途无量,才勉强答应娶她为妻。不料霍去病参加龙泉选军,却被皇帝亲笔除名,看来是仕途无望。陈掌怕得罪卫子夫和卫青,在霍去病被除名以后,依然只能娶卫少儿为妻,却是对新娘和继子颇不待见。婚礼虽是热闹,却总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因为是皇帝指婚,刘彻也以证婚人的身份参加婚礼,一露脸就是各种溜须拍马、恭维奉承扑面而来,直吵得他头昏眼花,烈酒和各种油腻的菜肴一一端上,直吃得他反胃,而席间唯独不见他想见的霍去病的身影。最后刘彻忍无可忍,借如厕带杨得意逃之夭夭,离开宴会场,才觉得好些。
宴会场的喧闹声显得黑夜中的花园越发安静,精致的五色灯笼隐约照亮小径,微凉的晚风卷着草木的清香袭来,刘彻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觉得舒服一些。杨得意怕刘彻着凉,等了一会儿,便想提醒刘彻回席位,却被刘彻一抬手阻止,还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杨得意凑到刘彻身边,隐约听到琴声,侧耳仔细一听,确实是有人弹琴,高山流水一般的清越中隐含铿锵之音,柔中带刚,仿佛仙乐,可以想见弹琴之人的琴技已臻出神入化的境界,妙不可言。
“琴声如流水,百转千回,却势不可挡。如此曼妙,是谁在弹琴?”刘彻好奇地循着琴声走过去,杨得意也连忙亦步亦趋地跟上。
随着离弹琴之人越来越近,远处出现了一团灯光。刘彻疾走两步,看到是一个少年在枫树下抚琴。鲜红的枫叶在夜色中一片漆黑,在兰灯照亮的地方却鲜艳如火。抚琴的少年不过十五六岁,一袭火红的氅衣与枫叶相映成趣,如血红衣、如墨黑发更衬得他的皮肤洁白晶莹,吹弹即破。仙乐般的琴音随着他的纤长十指波动琴弦潺潺而来,少年更是带着一种不食人间烟火一般的高贵气质,仿佛仙人下凡游戏人间。
刘彻看得傻了。
“去病,你娘成亲,你怎么躲在这儿?”突然一个声音打断了琴声。
刘彻循声望去,看到是个和抚琴少年年纪相仿的少年人,皮肤黝黑,浓眉虎目,身材更是高大健硕,浑身透出一股英武之气。如果是平时看到这么一个少年,刘彻或许会赞一句英雄豪杰,可是此时他打断琴声,刘彻只恨不得掐死这个不知趣的家伙。
“继父不待见我,我何苦去扎他的眼?”抚琴少年的嗓音也和琴声一样潺潺悦耳,说话间抬起头,兰灯照亮他俊秀的眉眼,酷似年轻时的卫青,却少了几分卫青的粗鄙,多了几分不似凡人的雍容。
他叫去病?长得像卫青,莫非他就是霍去病?刘彻的心跳告诉他,他认识那个人,而且已经找了他很久了。
英武少年正是赵充国,还没发现有人在一旁偷看,大大咧咧地坐到霍去病身边:“去病,皇上这么莫名其妙地把你除名,你恨吗?”
“为何要恨?”霍去病的嗓音平静如流水,缓缓淌过刘彻的心涧,搅起异样的浪花。
“你分明那么厉害,却只因为是皇后的外甥,就不能做官,不是很不公平?”
霍去病叹了口气:“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公平?”才十几岁的大孩子,语气中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沧桑感,格外惹人心疼。
“你读书、武艺都好,还在朝中有人,再不公平,也不能不公平到你头上啊。”赵充国背过身,理所当然地靠到霍去病身上,“我要是皇上……”
“天下就大乱了。”霍去病不咸不淡地打断他。
躲在一旁偷听的刘彻差点笑出声来。
赵充国不服气地嘟起嘴:“怎么就天下大乱了?”
“皇上有那么好当吗?”
“不好当吗?”赵充国不明白,“皇上不就是……”
“子非鱼。”霍去病在赵充国说出什么大不敬的话之前再次打断他。
“什么意思?”赵充国听不懂。
霍去病向赵充国侧过头:“你真的是太学生吗?这都没学过。”
赵充国把下巴搁在霍去病的肩膀上:“不瞒你说,我这种之乎者也的考试从来没及格过。”
他凑得那么近是什么意思?不知为什么,看到赵充国和霍去病似乎很熟稔,刘彻像看到自己的私有物品被人占了一样,只觉得心头无名火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