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襄听得满脸崇拜:“难怪先生说这文章见地独到,还说假以时日,必成大器。至少我是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有听懂。”
这小侯爷还真不是一般的老实。对曹襄的“坦诚相对”,霍去病只有摇头的份。这才是正常的十岁小孩吧?其实和同龄人相比,曹襄算得上相当出色了,可惜平阳公主对他期望太高,反而揠苗助长,曹襄只能来找霍去病这个带着两世记忆的“神童”来满足他的娘亲过高的期望。
“这次先生给我出的文章题目是论龙城之战。这可是大汉朝开国以来对付匈奴的第一次胜利啊。”说起龙城大捷,曹襄就眉飞色舞,“汉军兵分四路,各率一万骑兵,车骑将军卫青直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从代郡出兵,轻车将军公孙贺从云中出兵,骁骑将军李广从雁门出兵。结果四路兵马中公孙贺一路无功而还;公孙敖一路损失骑兵七千;李广一路因遇匈奴大军,全军覆没,李广被俘,在途中只身逃归;只有卫青直捣龙城,消灭匈奴数千人。卫将军可真厉害,这次就连‘飞将军’李广都吃了瘪,他却打了胜仗……”
想不到愣头青打仗还挺厉害的,霍去病也颇为意外。
“唉,对了,霍去病,卫青是你舅舅吧?卫夫人好像还是你的姨妈来着。你舅舅当了将军,姨妈成了夫人,听说京城里还有歌谣,说:‘生男无喜,生女无怨,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卫家的人都那么显赫了,你和你娘怎么还在我们家做奴婢啊?”
“‘生女无怨’是好事,就怕‘生男无喜’啊。”霍去病在牛背上伸了个懒腰,“既然不和匈奴和亲了,大汉朝也不需要那么多公主。公主又不能继承皇位,皇上要的是儿子,一个只会生女儿的女人和一个不会生孩子的女人有什么大区别?卫长公主出生的时候,皇上可是非常开心的,可是之后又是两位公主,唯独不见儿子,只怕姨妈生的女儿越多,皇上越不待见她。还有视她如眼中钉的皇后和馆陶公主在,姨妈自己的日子也不好过啊。舅舅也有舅舅的难处。皇上十分忌讳外戚当权,偏偏有皇后管着,只容得下卫夫人给皇上生孩子,生的还净是女孩。要是舅舅再仗着偶尔打了一次胜仗,姐姐又是皇上所有的孩子的亲娘,就忙着把我和我娘也弄进宫,拉帮结派,只怕他这车骑将军也做不长了。”
“那你怎么办?一辈子留在平阳侯府做骑奴?”
“等啊……等姨妈什么时候生了儿子,我和我娘的出头之日就到了。”
曹襄十分哥们地拍了拍霍去病:“听说卫夫人又怀上了,或许这次是个男孩,你的出头之日就到了。你以后肯定比你舅舅有出息,我看好你。”
“借小侯爷吉言。”不过一直等下去也不是办法。
曹襄还没意识到霍去病在打什么主意:“既然借吉言了,这次的功课也帮我做了吧?”
不想这次霍去病却没有爽快地答应下来,而是向曹襄伸出手。
“要什么?”
“我帮你做功课的好处。”
“我不是给你了吗?”曹襄拍了拍霍去病一手的花生瓜子。
“这么点小恩小惠,就想让我给你做功课?”霍去病把手里的零食都递给老牛,“你瞧,连牛都不要吃。”
“我不是让你看我的书吗?”
“我不看你的书,怎么知道先生教了什么,好帮你做功课?”霍去病还装模作样地揉了揉眼睛,“看书多费神啊,看得我眼睛都酸了……”
“我娘要你去做骑奴,可是我帮你保住放牛的工作的。要不是我,你会那么大了还在放牛?”
“‘霍去病那种一无是处的蠢材,除了放牛还会什么?’是不是?”霍去病一脚踩上牛背,“我去做骑奴是无所谓,只不过骑奴不比牧童悠闲,可没时间帮你看书做功课了。”
曹襄火了,拎起一根细柳条就往霍去病身上抽:“霍去病,你别太过分!别忘了,我才是主子,你不过是奴才!”
霍去病一把抓住抽过来的柳条:“没关系,现在你打我,我就不帮你做功课,回去以后先生打你,公平得很。”
“你……”曹襄看了霍去病半天,最后还是只能投降,“好吧,那你说你要什么。”
“我记得你娘送了你一根带麝香的墨,我就要那个。”
“你要来干什么?”麝香十分昂贵,曹襄也很喜欢那根墨,有些舍不得。
“这你就别管了。反正你不给,我就不帮你做功课。”
曹襄权衡利弊之下,一咬牙下了决心:“好,我给!但是这篇文章你一定要帮我写得漂亮。”
“我帮你写的文章哪一篇不漂亮了?但是一手交货一手交文。”
“好!”曹襄与霍去病击掌为誓。
看着曹襄气冲冲离去的背影,霍去病不禁好笑。到底是真正的小孩,实在是好骗。这一次是兵行险招,如果成功,他应该很快就能离开平阳侯府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一章 苟富贵
上次曹襄交出的《论王恢之死和马邑之谋的失败》让平阳公主十分满意,觉得他小小年纪就有如此雄才伟略,行文中更是带着一股指点江山的英雄气魄,十分欣慰于自己有个如此成才的儿子。这次曹襄交了一篇《论龙城之战》,平阳公主以为又会看到一篇精彩到可以去皇帝面前炫耀、提前给儿子谋个好前程的文章,不料文中通篇都是颂扬刘彻不拘一格重用卫青,更是以卫青为例,提出王侯将相宁有种的大逆不道之言,说本就不该让贵族垄断官职,害得民间即使有贤才,也无用武之地,最后还附了首打油诗:
虎落平阳被犬欺,龙游浅水遭虾戏。
得志猫儿雄过虎,落毛凤凰不如鸡。
人微言轻难得意,凌云壮志与天齐。
古有伯乐识骏马,今无慧眼识麟麒。
愿得白虎归林日,愿得金凤翔天时。
虎啸血染半边天,凤随红日东山起。
愿得蛟龙入海日,愿得大鹏展翅时。
龙搅长江水倒流,鹏程万里恨天低。
岁月如梭韶华逝,时不我待日月替。
只争年少功名就,不愿白头空叹息。
平阳公主眯着眼睛打量曹襄:“这是你写的?”
“是。”曹襄不敢看母亲。
“还敢说谎!”平阳公主“啪”地一声把竹简扔到曹襄面前,“骑奴做将军?为娘平时是怎么教你的?卫青不过是个靠女人的裙腰攀上的裙带官,现在不过是一时风光。女人不过是皇上手中的花,时令一过,便粪土不如,更别说卫子夫还是个生不出儿子的废物。现在卫家的人是风光,可是用不了多久,皇上的新鲜劲过了,不喜欢她了,卫青就得跟着她一起完蛋。”
曹襄吓得立刻跪下了:“娘,息怒。这不是我写的,是霍去病写的!”
“霍去病?”平阳公主皱起了眉头,“霍去病是谁?”
“就是我们家的家奴,卫青的外甥。”
“也是卫家的人?”平阳公主这才想起世上还有这么一个人,“哦……就是那个十几岁还在放牛的?”
“对!孩儿不让他去做骑奴,就是为了让他帮孩儿做功课,上次的《论王恢之死和马邑之谋的失败》也是他写的……”曹襄吓得把什么都说了出来。
“好……”区区一个牧童,还敢敲诈平阳侯,真是反了!平阳公主用竹简轻轻地敲着手心:“好,好。我这平阳侯府可真是能人辈出啊,出了一个车骑将军,还想出第二个。我倒要看看这个‘小卫青’有多大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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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去病被带到平阳公主面前时,平阳公主乍一看下,还以为是卫青回来了,定睛一看,才发现不是卫青——卫青没有这么小,更没有这种不食人间烟火般的气质。
“还真是个小卫青啊。”平阳公主居高临下地打量跪在自己面前的霍去病,“这文章是你写的?”
“不全是。”霍去病虽然是跪着,语气中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气魄,倒好像是他在上面坐着,平阳公主在下面跪着,“天下文章一大抄,最后的打油诗前两句是……”
“住口!”平阳公主一声怒喝打断他,“你也想学你舅舅做将军?还写出这么大逆不道的东西来。”
平阳公主抓起竹简就往霍去病的脸上打,以为多少能打疼他,不料霍去病却是一把接住扔过来的竹简。
“好啊,果然有两下子。”没想到霍去病敢接,平阳公主站起身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没有丢了公主的威仪,“哀家这平阳侯府太小,供不起你这大菩萨,明天就请‘霍将军’和你娘一起滚吧。”
平阳公主以为霍去病会怕,不料这不过十多岁的孩子只是勾起嘴角,一翻手,指缝里多了个黑色的东西:“公主真是大人有大量,去病敲诈小侯爷的事,就这么算了?”
“霍去病,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
“去病不过是个命贱的家奴,死不足惜。公主若是想一辈子留在这地处偏远的平阳,永无出头之日,只管打死去病好了。”霍去病抬起头,看平阳公主的眼神中甚至还有几分戏谑之意,“只可怜公主的丈夫死得早,儿子又不争气,皇上也未必对公主这个姐姐有多上心。孤儿寡母,得熬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出头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