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要的是他们别总以为自己处处高人一等,不把百姓当人看。”
“所以我只说下等人用上等人的箸是僭越,——百姓本就用不起金、银、玉,也不会用铜,僭越不过是贵族自己折腾自己,——可没阻止贵族用百姓的箸来‘与民同乐’。让他们放下身段,就从吃饭用箸开始。”
“哦?”受德压着比干的手腕固定在头顶,邪魅地挑了挑眉,“亚相有什么好主意?”
“请大王拭目以待。”
“不说是不是?”受德凑到比干耳边,“要是不说,孤可要严刑逼供了。”
“要是我说了,大王没了‘严刑逼供’的借口,只怕后果更严重。”比干叹了口气,“臣还是宁死不屈吧。记得留点骨头渣子,你婶母还等着我回家吃饭。”
*****
吃饭时,妫氏给比干摆上一双金箸,比干却是摇头:“换木箸吧。”
“为什么?”妫氏不解,“夫君是王公,又是朝廷重臣,可以用金箸,为什么偏要用下等人的箸?”
“因为这东西不是用来吃饭的,”比干捻起雕刻精美的嵌玉金箸,慢慢勾起嘴角,“是用来折磨人的。”
不出比干所料,贵族们一开始乐呵呵地把各种材料做成的箸分作三六九等,作为炫耀自己身份的象征摆在餐桌上,可是没过多久,就都开始偷偷地用木箸竹箸。为了高人一等的面子,诸位达官贵人的保密工作确实做得非常好,可惜……
文书房大夫胶鬲嫁女儿,婚宴过后,狼藉的盘、盏、爵、卤(商朝时一种类似桶的盛酒器皿)和按照客人的身份安排的各种各样的箸都被送回厨房。女奴洗得苦不堪言,突然被人从后面抱住,接着就在脸颊上亲了一口。
“谁呀?”女奴回过头,就看见恶来笑嘻嘻地看着她,“哟,这不是我们的胥靡多射吗?怎么?大夫嫁女儿,也请了你?”
“我才不稀罕与他们为伍。”恶来拿过客人吃剩下的东西塞进嘴里。
“那你还来。”女奴和他调笑,“小心大夫把你当小偷抓起来关进羑里。”
“我不偷东西。”恶来对女奴动手动脚,“我来偷人。”
“去去去……”女奴赶开恶来的手,“我活还没干完呢。”
“那我走了。”
“别……”女奴连忙拉住恶来。这家伙仗着一张脸长得俊俏,在其他府上的女奴中还有不少相好,这次把他赶走,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多射大人,什么时候纳我做妾啊?”女奴抱着恶来的腰,把自己的小手塞进他的大掌,“你看我这手,都洗糙了。我也要过被人伺候的日子。”
“那就先好好伺候我。”恶来抱着女奴就要亲热。
女奴看了看浸在水里的箸,顿时没了亲热的兴致:“还是先等我伺候好‘箸老爷’吧,不然没等你当上大官,我就先因为偷懒被打死了。”
“行了,我帮你一起洗。”恶来也蹲到水池边,捻起一双银箸,“这么沉,你怎么洗得动?”
“可不是吗?”女奴嘟起嘴抱怨,“所以我最讨厌宴会什么的了,要准备那么多菜,干那么多活,老爷们还要用金箸银箸玉箸铜箸,拎都拎不动,洗上一两双就手酸了。不过因为箸太沉,他们吃得也少,拿回来的剩菜我们还可以偷吃。”
“平时你不也是这么干活的吗?倒是干得挺快。”别说是女奴,以恶来的蛮力,洗了四五双银箸,也有些洗不动了,“照这么练下去,以后大王再要找武官,就干脆从达官贵人家的女奴中找好了,个个练得一身蛮力。”
“嗐……银箸玉箸那是宴会上充门面的,平时用的都是木箸竹箸,洗起来方便多了。”
“唉?”恶来听到八卦了,“他们平时用的箸和众人、奴隶一样?”
“可不是吗?还怕人知道,只敢偷偷地用。”女奴笑作一团,“你可别说出去啊。要是让大夫知道是我说的,回头我又得挨打了。”
“我怎么舍得让我的小美人挨打呢?”恶来在女奴的嘴上亲了一口,“放心,我一定不说。”才怪!
恶来在许多贵族人家的女奴中都有相好,有这块活公告牌做宣传,王公贵族偷偷地用木箸、竹箸很快就从大家心照不宣变成路人皆知。上朝的时候,受德心情大好地把这些人一个一个地拎出来,狠狠地表扬了一番这种“与民同乐”的行为,还特意点了其中身份地位最高的文书房大夫胶鬲的名。
胶鬲能感觉得到满朝文武投来的异样目光,只能呐呐道:“人者,精血所孕,父母所生,身体四肢,莫非皮肉,虽有贵贱之别,总归为人,其他都是一样。臣看到大王任人不问出身,只用贤才,亚相也是从不自恃身份高贵,用木箸与民同乐,才斗胆予以效仿。”
和藏藏掖掖的其他贵族不同,比干从来都是光明正大地用木箸,也起了个模范的作用,自愿在其他人不得不承认自己“与民同乐”的时候做他们的挡箭牌。
“‘虽有贵贱之别,总归为人’,文书房大夫说得好!重赏!”看到胶鬲那张因为言不由衷而抽筋的脸,受德就心情大好。
“谢大王。”已经被顶到杠头上,胶鬲只能谢恩,“自愿”站在同意主张人人平等的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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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德勉强绷着脸坚持到散朝,一回到寝宫,隔着门,侍御都能听到大王在里面笑得人仰马翻。
“叔父,你看到胶鬲那张脸抽成什么样吗?”受德抱着比干,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早就算到他们一定会偷偷地用木箸、竹箸?”
“所谓‘贵族’,就是喜欢用贵重的东西的人。所谓‘贵重’,就是又贵又重。金箸银箸玉箸固然贵重好看,但是做粗了太重,做细了硌手。铜箸不仅沉重,还会生锈。谁会喜欢吃到嘴里的东西带着一股铜锈味?久而久之,他们自会发现贵族用的箸哪比得上庶民的木箸、竹箸方便实用。”
“叔父真是神机妙算。”
这个是人都应该知道吧?不过受德的一身蛮力能把手指粗的金箸用弯,木箸、竹箸到了他手里更是用一双断一双,也就他发现不了这个问题。
“听说圣人心有七窍,叔父的心就是这样吧?”
“若真的是七窍玲珑心,就会想出更好的办法来迫使天生高人一等的贵族放下架子,不会安排得如此破绽百出了。”
“还有什么破绽?”受德只觉得比干靠用箸来迫使贵族放下架子的方法简直妙不可言,没看出还有什么破绽。
“虽然我带头用木箸,给了偷偷用箸的诸侯百官一个台阶下,贵族只是因为面子上挂不住,才不得不在嘴上承认同意你英雄不问出身的提拔方式,并不是真正的心服。先前费仲为了扩都费用得罪了不少人,这次恶来到处嚼舌根为你造势,却也让他把朝堂上的人得罪了个遍,只怕他们以后会更难在朝堂上立足。”
“所以我打算等解决了野象的问题,就发起东征,让飞廉和恶来去战场上好好表现一番,为他们立威。”以前帝乙在位的时候,受德也曾跟着他出征,一想起驰骋沙场的感觉,年轻的君王便热血沸腾。
“这次东征,你有多少胜算?”
“我……”受德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
受德确实是一个不负众望的明君,比干不难想象他以后会有多大的作为,和成汤、武丁一样被后人歌颂。只是……瑶池里的莲花说大邑商气数将尽,人间的高人姜尚也说大邑商气数将尽,莫非受德会出师未捷,便战死沙场?
“叔父……”见比干皱着眉头,受德抱过他,“别为我担心。有了飞廉和恶来两个猛将,我一定会凯旋。”
比干抽了抽嘴角,想说些鼓励、祝福的话,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四章 宫廷政变
惨不忍睹。
看到象群糟蹋过的田地,受德只想得到这四个字。
农户是受德认识的人家。小时候比干带着受德下田劳作,受德性子急,嫌耕牛太慢,自己拉犁拉得比牛还快。小时候和农家的孩子一起爬树掏鸟蛋,一起割草喂猪,一起外出放牛,一起下河抓鱼摸螺蛳,玩累了就一起倒在草垛子上晒太阳,晚上跟着农家的大婶学纺纱还弄断了线轴,逗得大婶前仰后合……当年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当年的大婶却已经成了走路颤颤巍巍的老大娘。昔日的玩伴们也已经各自成家,知道眼前的人是大邑商的大王,再也不是和他们一起在田埂上疯玩的孩子,只敢拽着自己的老婆小孩,带着敬畏远远地看受德领着小藉臣、藉臣、小众人臣审视已经被糟蹋得一片狼藉的农田——麦田几乎被夷为平地,刚开始抽穗灌浆的麦子折断在泥土中,让农人欲哭无泪。用来圈养牛、羊、猪的栅栏被整个儿地拆毁,里面的牲畜全都跑了,跑不动的被大象踩伤,躺在泥地中发出悲惨的□声,痛苦地等死。象群来得太突然,农户只来得及在自己的房子周围点上火把,总算一家老小都平安无事。可是秋收无望,到了冬天,一家人还是逃不过饿死冻死的命运。
要是这样的惨状发生在敌境该多好。不忍心再看到眼前的情形,受德闭上眼睛,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刚被大象翻过的土地散发出泥土和庄稼特有的清香,风吹过,倒是十分好闻。受德忍不住在心中苦笑。人方部落骚扰大邑商边境已久,如果能让象群去这样践踏敌人的土地,东征就有必胜的把握了。可是人类已经驯服野牛野马野猪野鸡野鸭,还没有能驯服野象的。想来也是。刚出生的幼象就有半个人高了,成年象的高度是人的两倍,更是力大无穷。这么大的动物,怎么驯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