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说大王宾天,新王登基的事。”说话的老人光顾着看大象了,也没在意一个化外部落的酋长说话怎么是朝歌本地的口音,“我们的大王可是个好人呐,登基后就一直想办法减轻赋税,这么好的日子,我也就小时候听我的太爷爷说起先王武丁在世的时候有过。这次大王去视察被大象毁坏的农田,为了救一个小孩,被野象掳走,下落不明,大概已经成为神仙了,还在保佑我们,后来野象就再也没有来过。”
“哦?”野人听得饶有兴味,嘴里衔的草茎也换了个方向,“你们的大王有那么好?”
“可不是吗?”旁边的一个老太婆也插嘴,“以前大王还是王子的时候,亚相就一直带着他住在民间。他还在我家住过呐,还跟着我的老头子学过木工活。大王自己也尝过做老百姓的滋味,继位以后特别体恤我们老百姓。”
“这样啊。”野人挑了挑眉。
“你是哪个部落的?来参加储君殷郊殿下的继位大典的吗?”老太婆摸了摸野人骑的大象,“这么大个的东西,怎么驯化的?”
“大象又聪明又听话,很容易驯服的。”野人让大象干脆整个儿地趴在地上,“今天是你们储君的即位典礼?这是好事啊,怎么都愁眉苦脸的?”
“好个屁!”老头子往地上狠狠地啐了一口,“储君殿下还那么小,大王走了,把持朝政的还不是那群不把百姓当人看的狗官。”
“不是还有亚相吗?”野人不解。
“亚相?亚相都要被他们当做乱臣贼子杀了。”
“什么?你们不早说!”野人一把扔下嘴里的草茎,立刻催象向王宫跑去。
*****
悠扬的钟声一如受德继位的当天,殷郊被押到九间大殿举行即位典礼,沉重的商王冠冕几乎要把他的脖子压断。
比干发现自己太天真了。他当初把殷郊护在后宫,摆明了是要在政治斗争的漩涡中参上一脚,还落下要挟储君的口实。如今不论是东伯侯还是微子,都容不下他。殷郊没有受德那么坚强,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更不用说保护比干。虽然为了显示“宽宏大量”,微子没有判“要挟储君”的比干死刑,只是要他去继续寻找受德。不过比干知道,他或许有命走出宫门,但绝没有命走出朝歌。
大宗伯刚要宣布即位典礼开始,就被大象的嘶鸣声打断。
滚滚黄土之中,一群大象直奔九间大殿,侍卫谁都不敢拦,只能赶紧让到一边,眼睁睁地看着象群绝尘而去。
领头的大象跑到九间大殿前面,训练有素地停下,跪下前腿,让背上的人落下来。侍卫刚想拦住擅闯九间大殿的人,就被象鼻子一边一个有多远扔多远。
骑象的野人照着大门一把推上去,只听见“轰隆”一声,九间大殿的铜铸大门居然应声而倒。
满朝文武都惊得回头看向大门,只见一个野人如入无人之境,直指坐在商王玉座上的储君:“臭小子,给孤滚下来,孤还没死哪!”
“父王?”殷郊定睛看了看,一把扔掉头上的冠冕,扑向外面的野人,“父王!”
受德居然回来了?眼看着就要到手的王位又没了?看到外面赤身裸体、蓬头散发、被一脸络腮胡子遮得几乎看不见脸的野人,微子很想说这人不是受德,叫人把他赶出去,然后登上梦寐以求的商王玉座。可是看到倒在地上的铜门,还有不时从门口伸进来的象鼻,他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受德记起来还有自己这么一个鼓动谋反的罪魁祸首,叫大象把他拖出去踩成肉酱。
“没用的臭小子,都这么多年了,还没一点魄力,任着人捏。”受德一把捏上殷郊的脸颊,直痛得他龇牙咧嘴,“你叫父王怎么放心让位给你?”
“那父王就别让位了。”殷郊恬着脸嬉笑。
要不是听说比干会有危险,受德就等殷郊继位,然后自己撂挑子,带着比干远走高飞。想不到这小子只有一张脸和受德还有几分相像,完全不堪重任,居然差点害死比干。果然还没到能退位的时候。受德环视了一圈满朝文武,看得他们一个个都低下头:“孤不过是去驯象,是哪个乱臣贼子说孤已经死了,图谋造反?”
文武百官立刻齐刷刷跪了一地:“吾王圣明,奉天承运,万寿无疆!”
“万寿无疆?”受德冷笑,“我看,盼着孤早死的人可不少啊。”
九间大殿鸦雀无声,只剩受德自己洪亮的声音在宽广的穹宇间回荡,扫荡着每一个人的耳朵。
“有马,多马,全部出班。”受德指了指九间大殿外,“以后大邑商有象骑兵了。”接着颇有成就感地看向九间大殿一角的白色身影,第一次看到比干挂不住往日的云淡风轻,似乎真的很想干脆弄死他算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五章 世外桃源
受德回来没多久,把朝廷狠狠地整顿了一番,就一句“再去抓几头野象回来驯”,又骑着象离开朝歌,去野象聚集的树林。
夏末秋初,天气还有些炎热,很远就看见站在林子边的一抹白色身影。风吹动单薄的衣衫裹在他身上,隐隐能看到让受德疯狂的纤细曲线,只有不时拿出帕子擦汗的动作说明他不是寒暑不侵的神仙。想到那个小巧的琼鼻上汗珠密布的样子,受德再也按捺不住,催着大象跑过去。
听到大象的嘶鸣,白色的人影回过头,还来不及躲开,就被象鼻卷住腰,送到骑手身边。
受德伸手抓住吓得惊慌失措的比干抱在怀中:“叔父,别怕,它不敢伤你。”接着便吻上想了一个月的嘴唇,“我不在的时候有没有想我?”
他还敢提!“你还知道回来。”比干咬上受德的嘴唇,直到尝到血味,“你知不知道你不在的时候,差点发生政变?”
难得看到比干露出像个凡人的表情,受德只觉得有趣:“我怎么知道殷郊那么没用。”
“殷郊才十岁。你十岁的时候懂什么?”想起一个月来受的委屈,比干把脸埋在受德的颈窝,“被说成是要挟储君也没关系,被处死也没关系,可是殷郊问我会不会永远陪在他身边,我……我感觉就像看见小时候的你。所有人都说你死了,我不相信。我想去找你,可如果我留下殷郊一个,他就……”
“那小子别的不行,和我抢人的胆子倒是有啊。”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殷郊几乎一出生就霸占了比干的怀抱,让受德嫉妒了很久。
“你……”比干气结,“既然没事,你就不会先报个平安吗?”
受德吻上比干的耳朵:“现在你知道你说要给我父王殉葬的时候,我是什么心情了吗?我可是很记仇的。”
比干只骗他哭了一场,他就失踪一个月来报复他?
见比干真的火了,受德立刻祭出一脸无辜:“再说大象又不会说话,我也找不到可以在龟甲、骨头上刻字的东西,也没法让它们捎信回来。”
比干被受德抱得动弹不等,只有细长的青葱玉指紧了松,松了紧,似乎很想打人。
“叔父,真的生气了?”
比干的胸膛剧烈起伏了半天,最后还是软了下来,紧紧抱住受德的腰:“你没事就好,你没事比什么都好。”
“难得这么主动啊。”受德对比干的“投怀送抱”十分满意,“看来以后我得多失踪几次。”
比干又想打人了。
“好吧,我承认,驯象确实不需要一整个月。我是在忙私事,真的忘了时间了。”受德稍稍放开比干,让他坐在自己前面,驱象走进树林。
*****
象背出人意料的平稳,大象还会用鼻子拨开挡路的树杈。比干为难得的开阔视野好奇地东张西望,回过头,却发现受德只盯着他,连忙移开视线。
谪仙一般不食人间烟火的叔父终于像个凡人了。受德第一次看到比干会露出小孩般好奇的模样,抱着他的腰大笑不止。
羊肠小径走到尽头,眼前豁然开朗,过于耀眼的阳光让比干眯起了眼睛。等他恢复视力,就被眼前的美景惊呆了。
绿树环绕一个清明如镜的湖泊,清澈的湖水仿佛一面嵌在地上的镜子,蓝天白云在其中游动,数支荷花亭亭玉立,水面上不时冒出鱼呼吸的水泡,仿佛把瑶池中群鱼伴着云朵嬉戏的美景搬到了人间。湖边用原木搭了个简易的船坞,木桩上用草绳系着一条做工不甚精细的小船,岸边是一幢简单的小木屋,和小船一样带着一种天然去雕饰的质朴。
大象跪下身子,比干不用受德扶,就自己跳下象背,一脸惊喜地看着湖面。
“我的木工手艺怎么样?”受德慢慢地踱到比干身边。
“这……”比干刚注意到小船和房子,“都是你做的?”
“当然不是我一个人做的。要是没有大象帮忙,房子不可能造得这么快。”受德把下巴搁在比干的肩膀上,“被大象误打误撞地带到这里,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喜欢。一直宣你到寝宫也不方便,以后我们就在这里幽会,有什么不方便让人听到的事也可以在这里谈。我原本想用象骑兵帮殷郊平了人方部落就让位,我们一起住在这里,再也不用理会世俗的眼光,谁都不能阻止我们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