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德不仅以前是贵族,现在也是。贵族的生活何止是吃饱饭,吃的都是山珍海味,还可以把酒当水喝……现在真是想想都觉得肚子饿。受德想起以前比干对他说先王武丁遇到傅说的故事,当时武丁在虞山旁的大河边看到筑堤的胥靡,感慨:“这里的胥靡罪犯真多啊!”当时还是胥靡的傅说就没好气地回了他一句:“王朝失政,民不聊生,理当犯罪!”做胥靡是罪犯应受的惩罚,但是就连费仲这样年纪的孩子都为了活下去而不得不犯罪,就是王朝失政了。这个孩子,会是现代的傅说吗?
“哥哥,可惜你的部落被大邑商打败了。”费仲把受德的碗也刮得像刚洗过一样,才依依不舍地还给他,“不然我一定逃到你们的部落去。”
“要是哥哥做了大王,你愿意做官吗?”
“胥靡做官?”费仲苦笑,“不用去做人牲,我就谢天谢地了。”
“谁说胥靡不能做官?”受德突然听到气势汹汹的脚步声,随即看到一个铁塔一般的中年汉子向自己走来。
中年汉子大约三十来岁,额头上也烙着“胥靡”的字样,身材十分高大魁梧,浓眉下是一双精光闪烁的眼睛,一身结实的肌肉仿佛铜铸,像是神庙里的青铜战神像活生生地走了出来。恶来就跟在中年汉子身边,口口声声称呼他为“父亲”,想来就是胥靡的首领飞廉了。
受德一把摁下费仲的头:“就让我从胥靡的大王做起吧。”说罢起身迎向飞廉和恶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章 飞廉恶来
飞廉天生力大无穷,恶来也颇有乃父之风,听说新来的胥靡敢打恶来,而且恶来还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飞廉十分吃惊。不过吃惊归吃惊,飞廉作为胥靡的头领,有义务维护胥靡的秩序,便来亲自会会破坏规矩的新胥靡,却没想到能把恶来打得落荒而逃的新胥靡居然是一个还没有恶来大的少年人。
“你就是不守规矩的新胥靡?”飞廉在受德面前站定,嗓音沉如闷雷,滚滚而来,庞大的阴影把受德整个人都笼罩于其中。
“没错,是我。”受德也抱起胳膊,毫无惧色地迎上飞廉挑衅的目光。
“那好,现在你有两个选择:接受惩罚,然后乖乖地服从胥靡的规矩;或者与我决斗,赢的做首领,输的就要在下一次工百选人牲的时候做人牲。这是规矩,你别嫌我以大欺小。”
“你别嫌我以少欺老就行。”受德不假思索地接受了挑战。反正他即使输了,也最多不过是亮出王子的身份,便可以安然离去,绝不会有性命之忧。
受德答应得如此爽快,飞廉倒是颇为吃惊:“那好,今天晚上,你可以来和我们一起吃一顿饱饭,然后我们就一决胜负。”
*****
晚上收工的时候,恶来来找受德去享受“人生的最后一餐”,就看见受德在教费仲识字。
“这就是你的名字‘费仲’。”受德拿着小树枝,在沙地上写出字来给费仲看,让他在旁边照着描。
“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寿’,长寿的寿。”
“你的名字叫‘寿’?还‘长寿’?胥靡里面只有短命鬼,你也大概只能在名字里长寿了。”恶来坐到他们旁边,“新来的,你还识字?”
先前看到恶来欺负费仲,受德便对他没什么好感,此时也不理他,继续教费仲识字。
“唉,你别不理我啊。”恶来拉了拉受德的胳膊,见他依然不理不睬,便自顾自地说下去,“你也是战俘吧?还识字。以前是那个部落的贵族?最近大邑商好像也没打什么仗,也就十多年前去打过东边的人方,你莫非是人方部落来的?也不对,看你的长相,像是本地人。再说殷商打人方的时候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你应该还没出生,要是一出生就是战俘,怎么可能有机会识字呢?莫非是犯了罪的殷商贵族?可是贵族犯罪,也不至于被罚做胥靡啊?难道是你谋朝篡位,想造反?我说你说句话啊。怎么?还以为自己是贵族,觉得和我这个胥靡说话有失身份?我告诉你,我们家祖上也是部落首领,后来被大邑商打败了,才会世代为奴,说不定我以前也是个王子什么的。”
他面前的人现在就是个王子。受德没好气地想。恶来看起来浓眉大眼,长得十分阳刚,性格却像个碎嘴婆娘,一开始唠嗑就停不下来。忍无可忍地看了看屋顶,受德决定不理他,继续教费仲习字。
恶来却一点也没有因为受德的淡漠反应而失去唠嗑的兴致,继续自顾自地说下去:“我们祖上败给大邑商,是我的太爷爷以前的事了,幸好我们家的人都挺壮实,才活了下来,因为做胥靡的时间长,还成了胥靡的小头头,吃喝都比一般的胥靡好,还不用做人牲,偶尔还会有女人。”
“女人?”受德没法继续忽视了。
“听到女人就来劲了,色鬼……”恶来抚掌大笑,“当然有女人,不然我是从哪里来的?偶尔享用女奴可是胥靡首领的特权,你就是看上这点,才想抢我父亲的首领位置吧?我告诉你,我们家从我爷爷那代就是胥靡头领了,五十多年来被无数不自量力的胥靡挑战过,可是他们都成了人牲,我们家的人还从来没有败过……”
原来生孩子还是需要女人的。原本看到胥靡都是男人,飞廉却有儿子,受德还以为世上有让男人受孕的方法。如果能让比干怀上他的孩子该多好。叔父怀着他的孩子大腹便便的模样,真是想想都让人觉得……没觉得开心,只觉得恶心。男人怀孕,果然还是觉得有些瘆人。受德想入非非,但很快就忍不住叹息。他已经在胥靡中混了一天了,比干都没有出现。叔父心里真的已经没有他了吗?
“其实做首领也是胥靡,有女人又怎么样?知道种猪种马吗?”
受德点头。这些他在农民家生活的时候都见过。
“你还种过地,养过牲畜?”恶来颇为意外。从第一次见面,他就觉得受德尽管是和胥靡一样的打扮,却不论走到哪里,都有一种鹤立鸡群一般卓尔不凡的感觉,不可能是普通人。如果受德直接亮出王子身份,恶来可能反而不如听到他做过农夫惊讶。
“那就好说了。”恶来一拍大腿,继续唠嗑,“养猪养马要留种猪种马,我们就是‘种人’,除了卖苦力,就是给大邑商留种,生下更多年轻力壮的‘会说话的畜生’给他们干活。听我父亲说,我也有过几个兄弟姐妹,可是体弱都被杀了,女孩都被送去给奴隶主糟蹋,只有我因为身强力壮,才被留下来做‘种人’。看你这样子,还没尝过女人味吧?我告诉你,女人的滋味那叫一个销魂……可你也别觉得我有多喜欢做‘种人’?知道吗?有一次我被叫去配种,遇到的是一个特别漂亮的女奴,后来一问,才知道她是我亲姐姐,可那帮子畜生不如的工百非叫我们配种,还要当着他们的面,好让他们看热闹。我呸!他们还真当我们是畜生,种越纯越好。后来我们逼不得已,还是做了那事,回头我姐姐就自尽了。从此以后每次配种,他们都堵着我的嘴,免得我再说东说西,我都不知道和我配种的女奴中有多少是我的亲姐妹。这样活着,还不如做人牲干脆死了的好,免得自己给殷商卖命不算,还得连累子孙后代……”
“你就没想过脱离奴籍,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恶来听到受德的话,警惕地看了看门口守卫的工百,才压低声音:“谁想过这种牲畜不如的日子?谁不想自由自在地过活。可是你瞧瞧……”恶来撸起额前的头发,露出额头上的“胥靡”烙印,“被烙上这鬼东西,就是世代为奴的命,我们能怎么办?逃?逃到哪里去?不论谁,看到这鬼东西,就知道我们是逃跑的胥靡,逃出去还不得被抓回来?抓回来还得挨打,甚至可能被处死。或者干脆造反?活成这样,谁不想反?可是殷商人有武器,我们有什么?我们只有拳头。还能怎么办?要不你试试能不能把这鬼东西去掉?”恶来开玩笑地去抹受德额头上的“胥靡”字样,想不到擦了一手的灰,真的把他额头上的字擦掉了,“你……”
受德连忙捂住恶来的嘴,拨过头发遮住额头,抓着恶来的脸把他拖出去:“你父亲不是找我吗?别让他老人家久等。”
*****
胥靡所谓的“吃顿好的”,其实也不过是一般的大麦饭,普通人习以为常的口粮,对胥靡而言却是珍馐。
吃过饭,就是和飞廉的决斗了。胥靡没有武器,受德以为决斗会是赤手空拳的角力,想不到决斗方式居然是扳腕子,因为赢的人还要留着力气明天上工。于是在地穴中间摆上个少了一条腿的矮几,受德和飞廉坐在两边,就开始“决斗”。
这是胥靡新旧首领之间的决斗,胥靡们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只看见飞廉一上来就卯足全劲,居然都没有抢得先手。
想不到胥靡首领还有两下子。受德也是第一次遇见和自己扳腕子还不会一个照面就输的人。其实胥靡的管理和军队的管理差不多,差不多是每十人归一个小头头管,然后层层递进,最后集中归飞廉管,而工百只需要管飞廉一个,就能通过他来管理上千的胥靡。飞廉既然是负责管胥靡的,应该在军队管理方面也有两下子,再加上如此天生神力,不在朝做个武官,却留在胥靡中做“种人”,实在是可惜了。恶来好像也没有一开始看起来的那么坏,而且力气很大,不为国效力也是浪费。一下子从胥靡中找到了三个“傅说”,运气真好。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比干到现在还没来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