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筱一路唏嘘,听到这才轻轻插道:「龙墨就是因为此人之事,才去寻了黒龙麽?」
敖斩轻轻点头:「他听完整件事便对那人道,此事他有对策,让那人回家等消息,从今後岷江中再不会有兴风作浪的恶龙。後来……岷江连续三月大雨,几乎淹平了一座城。」
此番恶斗以及这之後的恶果,即使纪筱听过多次,却也仍觉得心惊,半晌才道:「不知龙太子说的在下前世……」
敖斩觑了他一眼:「若不是你,他不会去寻那黒龙,你便是这场劫数的因,自然因你才能生出果。」
纪筱浑身一震,定定看了他半日:「你是说……我便是那孤儿……」
「我们一直都不甚明白,为何他对你这般执着,明明只是一介凡人,一席对谈之後他便为了你几乎拼上性命,连珠都吐给了你。」
纪筱又是大惊:「什……什麽珠……」
「若不是咽下了真龙精魄凝成的珠,你又怎会逃过岷江大水那场灾劫,後来才得以成为经商大贾,妻妾成群,安然一生。」敖斩说得似乎有些累了,轻轻打了个呵欠,又看向他,「虽然此去经年,你几经轮回,但那精魄仍残余在你体内,所以只有你能帮助他恢复龙身。」
他说完,状似不经意地问了句:「你没发现你们交合後他修为精进得更快了麽?」
纪筱登时面红耳赤:「这……这……」张口结舌了半晌又结结巴巴道,「这麽说,龙墨那麽黏我,是因为他想拿回我身上的精魄麽……」
敖斩缓缓站起身,扫视了他一遍:「他想要的,大约还有你的皮肉,你的骨血,你的魂魄,你的生生世世……呵,龙族麽,大都是这般死脑筋,认准的就不会变。」他有些感慨似的垂了眼睑,「不过,这世他寄身墨中,你偏偏喜好集墨,这可不是宿命麽,恐怕你是逃不去了。」
纪筱低了发烫的面颊,极低地道:「我也不会逃。」
敖斩轻轻一笑,抚了抚衣襟:「闲话说毕,又饮了人间的好茶,天色不早,我该回去了。」
纪筱忙起身送他,又仰头望了望天色,喃喃道:「龙墨不知去做什麽,这个时辰还不回来。」
「你莫要等他了,这几日他去我父亲那里解除封印,脱离墨身,要花些功夫呢。」敖斩仿佛刚想起知会他这个消息,说完便摆手离去了。
第七章
龙墨这一去,除了当日敖斩那句随口一提,竟连只言片语也不曾留下,柜中盛墨的匣子也是空空如也。短短几日过去,纪筱已被思念之情弄得魂不守舍,偶尔凭栏独望,几乎都有一种他再不会回来的错觉。
时光辗转,转眼已是深秋时节,正是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困乏之日愈发惹人酣睡。这一日晨间绵绵秋雨夹了丝冷风,拂进床帏,仰卧在榻上的纪筱不觉打了个喷嚏,悠然醒转。
初醒时头脑有些发钝,但渐渐地他就觉出了不对,手指上似乎摸到了鳞片般的东西,竟还温热,再一低头,胸口上还搭着个金色龙爪,大腿上也被什麽缠住了。
「你……你……」纪筱的声音颤抖得厉害,连句话也说不出来。
埋在他颈间的长角蹭动了一下,猛地抬了起来,那张巴掌大的龙脸跟纪筱对了个正着,几乎把他吓晕过去,心道怨不得当年那位好龙的叶公几乎被真龙吓死。
「玉砚你醒了?」这条三四尺余长的袖珍龙迷迷糊糊开口道,「我才回来半宿,让我再睡会。」
纪筱一手挡住他又要埋到自己颈间的头,皱眉问道:「你是龙墨?」
白龙哀怨地瞅了他一眼:「玉砚竟不认得我了麽?」
纪筱咬牙看着他:「你这个模样我如何认得出来。」
「可是……是玉砚说想看小些的龙宝宝的样子……」他口气愈发地委屈,金灿灿的尾巴在纪筱腿上甩来甩去,「我刚恢复龙身,立刻巴巴地变作这样子想博你喜欢,你倒认不出我了。」
纪筱无力地闭了闭眼睛,回想起似乎自己确实这麽说过:「好吧,是我想看,让你费心了。」
白龙立刻整个攀上他身体,扬起颈项:「玉砚可喜欢我这个样子麽?」
穿透进床幔的光亮折射在龙鳞上泛出碎银般的色泽,除了爪趾和尾尖是淡金之外,通体皆是雪白鳞片,模样倒是十分高贵。纪筱踌躇了一番,讷讷道:「很好看……不过,我还是比较喜欢你人形的样子。」
他话音未落,便觉着身上的龙打了个滚,闪了一道光晕,转眼间变回了龙墨素日的样貌。只是那墨般的发色淡了些许,零落地披了下来,赤裸着身子大喇喇地躺在纪筱身畔,垂着眼睑微微一笑:「玉砚可想我麽?」
纪筱看着他毫不遮掩的躯体,面上一红,手忙脚乱地扯起被褥给他盖上:「你……还是那般没个正行。」
龙墨笑眯眯地伸手捏了他下颌,轻吻许久,方道:「听六哥说,他来看过你了。」
「不错,西海龙太子为人谦和,确是君子之风。」纪筱低低赞了几句,又抬起头,「你为何提前去解封,都不同我说一声。」
「我……」龙墨一时有些神情闪烁,「之前在墨中禁锢太久,只想早些脱离出来,遨游四海。」
纪筱心里忽然一空,别过脸去:「那锭墨呢?」
龙墨一怔:「你惦着那个做什麽?」
「你既已脱离了墨身,留它也无用,不如还给我。」纪筱淡淡说道。
龙墨渐渐变了脸色,隐约有些怒意,却不发作,展开手掌递到他面前,掌心赫然是那锭色泽光润的古墨。
纪筱一把握住,翻身下榻,便要向外间走去。只听龙墨突然怒道:「你这墨痴,心中爱的不过是那锭墨而已,如今一翻脸就不要我了麽!」
纪筱脚步一顿,身形略有些发颤,并没有回过头来:「你已恢复龙身,想必也不需要留在我身上的那些精魄,我不拦你,龙墨……不,苍罹龙太子,你去遨游四海吧。」
龙墨两眼一翻,显然气得不轻,恨声道:「你也知道身上有我精魄,难道忘了当年亏欠我的那些事了麽,若不是我,你何来前世富贵,今生逍遥。难道竟连偿还之心都没有麽?」
纪筱没料到他会突然发难,吃了一惊,随即委屈怒气全涌了上来,连眼眶不自觉地红了:「前世之事,若不是西海龙太子同我说起,我还一直蒙在鼓里。这几日我一直在想,莫非你对我的百般痴缠只是因为对前世那个人的念念不忘,你为他不惜以身犯险,落得剐龙台魂魄散尽,如今却要向我来讨还,我又何曾记得那些亏欠你的事,又为什麽要替他来还你。」
他素来自持,虽然性子温润,却从不轻易示弱,此时却再难克制,靠在门边垂下泪来,粉白的面颊上湿漉漉一片,看着甚是可怜。龙墨早幻化出一身霜色衣衫,坐在榻沿上目光定定地看了他半晌,突然道:「玉砚是怨我心里只有前世之事麽,你以为我对你一腔爱恋是因为你是那人的转世?」
纪筱猛地抬起脸,咬牙反驳道:「我堂堂男儿,何来这般幽怨之思,你莫要胡乱纠缠。」说完转身便要逃出去。
而龙墨身影已转眼来到他身畔,一手将他揽入怀中,黯然道:「玉砚你当真会伤我心。」
「你……」纪筱被他紧紧抱着,竟再也发不出火来,握了半晌拳头却只是攥紧了他衣袖,「龙墨,若只是为了偿还前世之事,我宁可不曾与你相识相见。」
龙墨轻轻歎了口气:「百年前我在岷江畔与一人萍水相逢,对他的遭遇同情哀怜,却并不曾起过半分爱意,後来与黒龙争斗是我命中劫数,并无他人因由。」龙墨低头抚着纪筱头顶,低低道,「此後与你相遇,也是命中注定,你把我握在掌心中摩挲之时我便知道,无论能否恢复龙身,此生此世,我再离不开你了。」
纪筱听完,怔怔抬眼看他:「你……你说的是真的麽?」
龙墨苦恼地皱了皱眉:「我往日确实爱玩笑,但这话若是假的,便教我再领十次百次剐鳞之苦,如何?」
纪筱想起他脖子上的逆鳞,头皮一麻,立刻道:「莫要胡说。」
龙墨见他紧张,倒是莞尔一笑:「玉砚这麽说,便是原谅我了?」
纪筱紧了紧手心里的墨,垂头道:「何来原谅一说,明明是你急着离开墨身,要去遨游四海,亏得方才还说什麽离不开我的谎话。」
龙墨轻微地变了变脸色,很快又低下头用额角蹭了蹭纪筱的额角,撒娇般说道:「我在那墨里被封了几百年,闷也闷死了,自然想早些出来,不过遨游四海还是要有玉砚相伴才好,玉砚如今既然还在凡间做官,我就且陪着玉砚。」
纪筱此时一腔愤懑早已被他化解得无影无踪,心里更泛出丝甜意,微赧地轻声道:「方才贸然同你争执,是我莽撞了。」
龙墨轻轻用衣袖拭去他腮上的泪痕,摇了摇头:「都怪我没有早些向玉砚剖明心迹,方才还对你发火,惹得你伤心。」
纪筱抬头见他俊美的眉眼都透出懊恼的神色,忽而也起了玩笑之心,故意板起脸道:「你也知道我伤了心,可想个法子该怎麽补偿我才好。」
龙墨睁大了眼睛,忙道:「玉砚要我如何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