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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墨 [出版书] (蒟蒻蒟蒻)


纪筱虽然脑中混乱,但也知道这个解释实在是苍白无力,他伏在地上,简直不知该如何面对太子。两人沈默了半晌,纪筱才战战兢兢地抬头看了延襄一眼,只见他略带阴郁地坐在榻沿上,半边脸都高高肿了起来,当下又惊得重重磕下头去:「臣该死,冒犯了殿下贵体。」
延襄轻轻用手指擦去唇角血痕,竟笑了笑:「青阑请起,我还要多谢你这一巴掌,打醒了我。」
「臣……臣惶恐。」
延襄看着他头顶片刻,按着眉心道:「说来,你为何会在我寝宫里?」
纪筱暗自咬了咬牙,低声道:「不瞒殿下,臣是尾随七殿下才来到了殿下寝宫。」
延襄皱了眉:「七弟?他方才饮多了几杯自回府去了,怎麽会来这里?」
「恐怕七殿下并非单单来与殿下饮酒,还有别的图谋。」纪筱干脆站了起来,「臣有要事启奏殿下。」
延襄怔了怔,却还是伸手道:「青阑请讲。」
纪筱定了定神:「此事说来恐怕殿下不信,之前引起东宫诸多异事的妖物实则是一条黒龙。」
延襄猛地一震:「竟是一条龙?」
纪筱立刻道:「这并非是祥瑞之物,而是一条妖龙,他潜在碧波湖中兴风作浪,吞噬生灵。在东宫水渠倾泻之前的那天,我曾见两名宫人提着布袋向碧波湖而且,那布袋中依稀是个人,我料那黒龙必然还有同党,在东宫中助他为非作歹。」
延襄面色铁青,似乎在慢慢消化这件事,听到这才道:「他的同党,是谁?」
「臣不敢妄自揣测,不过那两名宫人的模样我仍记得,可以现下绘制出来,请殿下认认。」
延襄果真着人取了纸笔给他,纪筱提笔蘸墨,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就将那两名女子的模样神态草绘了出来。延襄也顾不得歎他的丹青功底,转身便向门外道:「把胡钦叫来。」
这胡钦几乎就是东宫的一本活花名册,只向那画像上掸了一眼便道:「启禀殿下,这两人是三年前七殿下送给殿下的那批舞姬里的,现在年纪大了,留在後苑里只做些杂事。」
「是老七的人?」延襄狠狠盯着胡钦,又转向纪筱,「青阑你接着说。」
「听说,七殿下在今年开春还送了殿下几条锦鲤,其中有一条性子暴戾的黒鲤鱼,恐怕,那就是黒龙的化身。」纪筱慢慢道。
延襄磨了磨牙,压低声音道:「你说这话,有什麽依据麽?」
「臣起先只是猜疑,不敢妄断,直到今日在殿外撞见七殿下行踪鬼祟来到了这寝宫之中,逗留半日才匆匆而去。臣不知他在殿下床榻边做了什麽手脚,这才进来查看,然後……便冲撞了殿下。」纪筱说到後面,又想起方才的事,脸上霎时变得通红。
延襄也略微尴尬起来,别开了视线,向胡钦道:「带人去搜搜我床边,看有什麽蹊跷没有。」
胡钦虽然满脸莫名之色,却还是立刻应了一声,领着两名内监移开了那座白玉屏风,弯下腰趴到床榻周边一寸寸地摸索着,过了片刻,一个小内监忽然道:「这个……」
被翻找出来的是一个黒色木牌,上面描着诡异花纹,像是个符咒,反面钉了个黒色长钉,直钉入木牌上的几个字。延襄只低头看了一眼,便骤然暴怒,劈手夺过木牌,摔在地上:「竟是我的生辰八字!」
胡钦立刻跪到地上:「殿下,这……这是巫蛊之术!」
延襄没有理他,目光定定地看着墙角摔成两半的木牌,面色渐渐有些凄然:「老七真要害我?他……可是我的同胞兄弟……」
纪筱想要劝解两句,然而还没开口,便被延襄伸手止住。
「青阑,今日发生的事太过杂乱,我还要细想一想,你先回府休息吧。」
纪筱不便多言,只得低头告了退。


回府时,天色尚早,纪筱向门前打扫的家人点了点头,随後无精打采地往自己书房走去。书房的门竟大开着,里面站着一位不速之客,似乎正昂着头观摩墙上的字画,他显然是听见了脚步声,不急不缓地转过了脸来。
纪筱目光一对上他,便愣在了门口。那是一张陌生的面孔,长眉入鬓,瞳如秋水,最显眼的是,他额上生着一对玲珑剔透的龙角。
纪筱惊得忘了反应,呆呆站住,张大了嘴巴。
倒是来人缓缓一笑,向他点头道:「冒昧来访,还请恕罪。在下乃是西海龙太子敖斩,族中行六,往日苍罹称我为六哥。」
「苍罹……」纪筱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略一回想才反应过来这是龙墨的本名,忙道,「失礼失礼,慢待了龙太子,我这就去寻他来。」
敖斩微一摇头:「他不在这里,我此番前来是为找阁下一叙。」
纪筱愈发莫名其妙,但见这位龙太子彬彬有礼的模样,也不敢失了礼数,只得请了他进到书房内,关了房门。
「在下一介凡人,不料竟能结识龙族诸位,当真幸甚。」纪筱一面敬茶,一面看向敖斩,「龙墨他这些时候一直与那黒龙缠斗不休,倘若得龙太子您相助,想必铲除那恶龙不在话下。」
「龙墨……他换了这个名字?」敖斩抬起他淡色的瞳孔,略一怔,随即平淡地说道:「与黒龙王的争斗是他命中劫数,我等不会插手,由他自己解决去吧。因为血统高低而仗势欺人,并非我龙族的行事作风。」
纪筱挤出一个尴尬的笑意,心中暗暗嘀咕道:怪不得说龙生九子,种种不同,龙墨是那样胡扯八道的性子,黒龙则暴戾凶残,而这位西海龙太子却是一副恬淡的君子之风,也不知这龙族究竟都是些什麽性格的家夥。
敖斩兀自端了茶盏,轻啜了一口,缓缓道:「当年苍罹被押上剐龙台,我父亲心有不忍,动用法力寻了他散落的元神封在墨中投入镜湖,命一只老龟看管。按照天界命盘上所书,数百年後会有一桩机缘使他恢复肉身,老龟便按我父亲的嘱托在去年某一日呈了那龙墨到凡间。」他说到这,又看向纪筱,「这後面的事,你都知道了。」
「知道……」纪筱点头应了一声,心中却疑惑,「难道说龙族也受天命管制,还有,你们为何竟能看见自己命盘?」
「天地万物,轮回运转,皆在命盘之上,龙族自然也不例外。至於为何能看见……」敖斩顿了顿,又道,「因为看护命盘的神龙是在下的曾祖。」
纪筱心道,怪不得龙墨惹了大祸被又杀又剐的都没人着急,搞半天你们一家子都早早洞彻了先机。
敖斩仿佛看穿了他的腹诽似的,轻轻摇了摇头:「天界命盘并非能够轻易窥视,曾祖也是冒了大险,皆因苍罹是我父亲最疼爱的外甥,当日他被剐尽龙鳞,奄奄一息,我姑丈洞庭龙王又是个软弱怕事的性子,家父不得已才去求了曾祖。」
纪筱有些感慨地歎道:「原来如此,他这条命确实得来不易。不过……」他见敖斩言语坦率,便将久怀的心结也一并说了出来,「先前龙墨数次说我是他命定之人,我以为只是说笑之词,方才却听尊下说他需在我身边方能恢复肉身,却不知我一介凡人与这神龙究竟有什麽渊源。」
敖斩放下茶盏,伸手一指他眉心道:「你已被他印上龙印,还说什麽不知渊源。」
纪筱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莫名道:「在下并不知道龙印是何物,当日龙墨只说此物可以让他知我周全与否。」
「龙印乃是我龙族精血所化,轻易不结与他族,一旦结下,血脉共通。你病他则伤,他死你必亡。」敖斩说完,眼神有些飘忽,低声道,「他这一世对你的执念倒是半分也不曾减少。」
那句「他死你必亡」正震得纪筱头脑一片空白,却又听得他後面这句,忙咽了唾沫问道:「这一世又是怎麽说的,难道我们前世就认得麽?」
敖斩挑了挑眉,头一次露出意外的神色:「他当真对你们以前的事只字未提?」
纪筱怔怔摇头。
「所以你也不知道他究竟为何同黒龙王结下梁子麽?」敖斩看着这个眼神茫然呆滞的年轻人,轻声歎了口气。
纪筱略一回想,答道:「他只说是头次独自离家之时,发现那黒龙兴风作浪,所以与他争斗了起来。」
「确是如此,只是他略过了中间一个小小的楔子。」敖斩抬眼望向窗外,「那年岷江雨水过甚,但是长江偌大,诸龙庞杂,一时无人去管那里。苍罹本也只是驾云路过,却偏巧看见江边有人正在撒纸钱,那人在雨中未披蓑笠,纸钱更是全都被雨水打落进了江中。苍罹觉得奇怪,便化作人形,执着纸伞上前与那人搭话。那人年纪很轻,看着也不像神智失常之人,苍罹便问他为何在雨中抛撒纸钱,又是为何人祭奠。那人擦去脸上雨水,淡淡道,是为他自己而撒,只因他无亲无友,怕死後无人记挂,便先行祭奠自己。」
纪筱听得心中发沈,低声歎道:「竟是如此孤苦之人。」
敖斩并不回应他的感歎,继续道:「苍罹又问,为何他一青壮之人要筹谋身後之事,莫非有什麽难处。那人看了苍罹一眼,知他是外乡之人,便道此处江中有位黒龙王,能够呼风唤雨,却喜吞食活人。若是每年活祭黒龙王两次,此处便可风调雨顺,但如今江边的村民都逃离了去,只余些老弱病残无力迁徙。这些天就是活祭之日,因为交不出人,黒龙王已发了怒,没日没夜的下雨。那人道自己无牵无挂,愿意自投江中,只是在之前为自己撒上纸钱,也算黄泉路上有傍身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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