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余梦洲听懂了,“哇,这真是……”
“雄性、雌性,抑或两性皆有、两性皆无。数不尽的魅魔、女妖、诱惑者……或试探,或强迫,花样百出、不依不饶,就像扑火的蛾子,蜂拥在我们周围。”魔马吐出血舌,掠过锋利的獠牙,“——可惜,去地下寻找他们的尸骨吧。”
它回过神来,看向余梦洲:“而你的言语、动作……的确也是有人曾对我们做过的。”
“但是相信我!”法尔刻急忙说,“虚伪的甜言蜜语,和最下贱卑微的侮辱,我们都已听遍,而最轻柔的爱抚,和最严酷的折磨,我们也都历经无数次,你和他们是完全不同的。”
“或许在你的世界,你的行为再正常不过,可我们的认知早就被严重扭曲。普通的相处,亦或调情,很抱歉,我们真的没有办法分辨这其中的区别。”法尔刻低低地说,“假如你觉得,我们的隐瞒是一种冒犯,那我向你道歉,诚挚地道歉,对不起。”
余梦洲没有说话。
一开始,他还有点被误解的生气,以及“你们知道但是不说反而还蛮享受这是不是有点诡异”的不自在感,但是现在,这一丝生气的念头也烟消云散了。
他从没想过这个角度——魔马对于亲密关系的认知,其实是非常不正常的,它们不知道,对于人类来说,拥抱和触碰可以是一件很美好的事,也许它们可以感觉到这种美好,可在它们的脑海里,这仍然是引诱,是调情,是包着糖衣的毒药。
“好吧……”想明白了,余梦洲也就不纠结了,“不过你们应该清楚,我安慰大家,不是不怀好意,只是发自内心的……关爱,我很心疼你们。”
“我当然知道,”法尔刻低下头,亲昵地蹭了蹭余梦洲的脸颊,将鼻子埋在他怀里,汲取能够使它暂时放下仇恨,转而沉溺于幸福的气味,“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好到不可思议的人类。”
魔马的余音里,藏着一丝贪得无厌的垂涎之意,它身下的庞大暗影中,也泛起沼泽般沉厚的沸腾声响,每一个炸开的漆黑鼓泡,都藏着窥探的猩红眼珠,骨碌碌乱转一圈,便齐齐对准了青年高挑的身形。
只是,余梦洲始终不曾发觉。
他笑哈哈地摸了摸魔马的鼻梁,想起自己的工具箱还摊在外面:“那我先回去了?我得收拾一下东西。”
“好,”法尔刻说,“天这么黑,要小心脚下。”
它说这话的时候,那些眼珠就簇拥在地面的暗影里,直愣愣地盯着他,余梦洲不以为然地挥挥手:“有灯,我看得清路!”
他逐渐跑远了,法尔刻凝望他的背影,无数增生拥挤的眼球亦追逐着注视,直到青年走进堡垒,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
死恒星默默地从暗处走出来,探头问:“我惹麻烦了,是不是?”
法尔刻没有看它:“差一点。”
正当它准备缩回去时,法尔刻轻声道:“下次说话之前,记得看一看你这些兄弟的眼色,明白吗?”
想了想,死恒星小声回答:“我只能看出它们想踢死我。”
“那也是你活该。”法尔刻说。
作者有话要说:
恶魔战马:*聚集在一起,商讨不能被听见的秘密* 我们要这样那样,再那样这样……
余梦洲:*很好奇* 怎么了,你们在说什么?
死恒星:*挺身而出,超级大声* 我们要这样那样,再那样这样!
还是死恒星:*被踢成消亡状态了*
第86章 暗空保护区(二十一)
死恒星困惑地沉寂了一会,选择抛开这个自己想不通的问题,它沉声说:“包括我在内,已经有八个同胞摆脱安格拉的束缚。死亡的权能于我再无分割,单凭我和血屠夫,就能彻底征服安格拉的王都,你是怎么想的?”
法尔刻沉吟道:“死亡和战争吗?听起来,确实到了应该复仇的时间点了。”
“开始朝目的地进发吧,”马群的首领说,“明天一早就动身。”
另一头,余梦洲脱下围裙,把里头的工具挨个放回箱子。自打来到这里,他的工具箱也算是和他一起饱经风霜,见过大世面了。
“我可不能没有你啊,伙计。”他喃喃自语,珍惜地扣好插销,正要站起来,身旁的一盏灯光闪烁了几下,忽地熄灭了。
浓厚的黑夜顿时寸土必争地吞没了曾经被它照亮的空间,而他的余光里,似乎瞄到了什么一晃而过的事物。
“妈啊!”余梦洲不禁一抖,“什么玩意儿过去了?”
“怎么了?”听到他的声音,高耳立刻把脑袋伸出来,耳朵上的铜环叮当一响,“出什么事了?”
余梦洲提着工具箱站起来,往它的方向走了两步,不大确定地望着黑黢黢的原野,“就是……刚才好像有什么东西……”
“东西?”高耳警惕起来,它走到余梦洲身前,目光扫过的每一处,黑暗有如被赋予了生命,化作实体翻腾的海浪,于夜晚喧嚣不休地波动。
它是地心暗影中生出的魔马,夜幕降临的魔域,便等同于它的国土。然而,高耳仔仔细细地感知了一圈,也未曾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它蹭蹭人类的手臂,如今,马群已然掌握了和人类相处时的正确力道,“可能只是一个夜游鬼,被你看岔了……”
“夜游鬼?”余梦洲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
“啊没有夜游鬼,没有的没有的!”高耳赶紧打补丁,“平原上很干净,什么都没有!”
余梦洲纳闷之余,放心了。
“或许是我白天没休息好,”他揉着眼睛,“人一困,就容易出现幻觉……”
高耳轻轻推了他一下:“那就赶紧去睡觉,我知道,人类需要好好睡觉的时间。”
余梦洲困倦地走进堡垒,高耳不急着跟上,而是一蹄子把那盏忽然熄灭的灯踏碎了。
坏灯。
是夜,余梦洲睡到一半,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只觉得口干舌燥,准备喝点水再接着躺下。
他摸着法尔刻暖烘烘的皮毛,撑着颂歌的脖颈,歪歪扭扭地站直身体,开始翻山越岭地朝水瓶前进。
不过,有件事很奇怪,换作以往,他睁眼的第一时间,法尔刻也会跟着抬头,问他需要什么,但今天晚上,马群却寂静无声,跟睡死了一样……
余梦洲还特意观察了一下它们,呼吸均匀,眼皮松软,腹部规律起伏……确实是睡熟了的样子。
半夜爬起来,他的脑子还不甚清醒,因此并未追究这种不算特别反常的问题。青年走到桌旁,先捧起水杯——
一缕微凉的夜风,穿过燥热的空气,吹到了他的耳边。
余梦洲僵住了。
这是一座早已被主人和居民遗弃的建筑物,基本有三分之一的构成部分,都坍塌在原野无休止的风中,唯余偌大的厅堂还算完好,关上大门,倒也是一间风吹不进,雨打不进的避风港。
他能感觉到风,就说明堡垒的大门开了。
这缕风吹醒了他朦胧的大脑,余梦洲泰然自若地放下水杯,向下探手,紧紧抓住了工具箱的握把。
被人偷到家门口了,却没有一匹马醒着。他记得今晚守夜的魔马是以太,究竟是什么样的能力,能让位于地狱顶点的战争机器都陷入沉沉的酣眠?
他能感知到,此刻有什么东西,就站在洞开的前门处!
“……法尔刻,”他呼喊马群首领的名字,但便如落入深井的石头,无法听见任何回响,“法尔刻!”
余梦洲紧紧挟住工具箱,一步步地往卧倒的马群当中退。
他有种预感,门口那个东西其实是不敢深入厅堂的,这里塞满了睡着的魔马,以至自己就像被重重的荆棘所环绕。倘若外人想要伸手抓他,势必要被荆棘的尖刺剐得皮开肉绽才行。
“人类。”门前的生物骤然开口,循循善诱地发问,“你为什么要躲避我呢?要知道,你的处境并不安全。”
这个生物的声线,如同沾满了粘液的蛇一般滑腻惑人,听得人心里直犯恶心。余梦洲干呕了一声,一脚陷进铁权杖的肚腹,企图把它重重地踩醒。
他咬紧牙关,既不想回答,也不想搭理对方,然而那个生物不依不饶,接着发出诱导的提问:“你身处危险当中,你以为它们都是魔马,可你何不看看我?我的形态,我的样貌,才是恶魔战马的真容,而它们,只是一团扭曲的肢体,散乱无序的肉块……”
余梦洲顿住了。
伴随着这个不请自来的声音,视线中的一切,都像黄油一样融化流淌,坚固的房屋蠕动波浪,组合成常理中不可能出现的角度。他低下头,这些与他朝夕相处的战马,竟然也一瞬变得无比陌生。
不,这不对,这是他的幻觉,还是门口那个东西的魔魅异能?
“滚开!”余梦洲大喊起来,“再不滚,小心我揍死你啊!”
“你为什么不看看我呢?”门口的声音更加柔和了,仿佛要一路固执地钻入余梦洲的大脑,“我才是你的魔马,我才是真实的,只要你看一看我,真相和答案就会主动出现在你的眼前,你为什么要逃避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