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少放屁!”余梦洲忍无可忍地骂道,“既然我能解除你设下的咒钉,就说明我可以不怕你,我身上肯定有你不清楚的东西,会对你造成威胁!”
被他打断,安格拉也不恼火,他意犹未尽地笑了两声,终于拉开了始终遮掩的帷幕,出现在余梦洲眼前。
余梦洲慢慢睁大了眼睛。
——仅在传言中出现的恶魔亲王头戴冠冕,那纯金的犄角,镶嵌着血色的宝石,他的上半身是手臂和躯干组成的人形,但下半身,居然同法尔刻一样,都是战马的形态。
这半人马的亲王,笑容冰冷无比,唯有邪气横贯。他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余梦洲,讽刺地吐出殷红长舌。
“没错,我这样的恶魔,确实只会被自己不理解的概念杀死,但也正因如此,我才无法被魔域裁决湮灭的结局!我深爱的世界,我的所有物,我百依百顺的情妇,我已经完全理解了它所产生的每一个概念的集合,并且用痛苦、仇恨与强权压制了它们数千年之久!我甚至篡夺了掌权者的正统姿态,告诉我,还有什么,对我而言致命?”
余梦洲的嘴唇不住颤抖,在他上方,安格拉恣意狂笑,几乎要傲慢地且歌且舞。
“就凭你这个无罪之人?就凭你所谓的爱,所谓的温情,所谓激素对大脑设下的冲动骗局?哈!不要以为我没有读过人类的文献,你不会真的妄想过,你可以用‘爱’,你臆想中的‘爱’,如同睡前读物的结局一样,天真幼稚地把我消灭吧?”
安格拉张开双臂,仿佛要迫不及待地拥抱他无形的情人:“法尔刻,强大的、美丽的法尔刻,这个王座本应承载的真正主人。是,它是原初,是起点,是熵出现之前的宇宙;而我呢?我终将归来,我是此世永远无法摆脱的梦魇!”
“好笑吗?”他看上去可太得意了,太从容了,震惊过后,余梦洲不由得火冒三丈。
“……爱又怎么了,难道只有你看重的情感是成熟,只有负面情绪是不可笑、不幼稚,而与之相对的正面情绪,就要被冠以‘草率’‘天真’的污名吗?行啊,全天下你最成熟,最有道理了,你开心就好,可以吗!”
安格拉的笑声蓦然一顿,他的瞳孔忽地快速转动了一下。
余梦洲没有察觉恶魔的异样,他提起剪蹄钳,指着恶魔亲王的鼻子厉声道:“我真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凡是上过学的人,都应该知道物质守恒的定律。你用多大的痛苦和仇恨去奴役它们,就该做好心理准备,因为必然有相同体量的爱和快乐,在世界的另一个角落诞生!”
有一瞬间,满室寂静,安格拉固定着那个夸张的笑脸,眼中却全无笑意。
余梦洲盯着他,不住喘着粗气,但看到恶魔亲王凝滞的情态,他也安静了下来。
“……等等。”
这一刻,他不自觉地放低手臂,乍现的灵光,令他忽然顿悟了一件事。
“你不是不理解爱,你只是不理解爱诞生的方式,不理解我。”
“——我就是……你无法理解的存在。”
作者有话要说:
余梦洲:*挥舞手中的传单* 爱的讲堂开课啦,爱的讲堂开课啦!有哪些小朋友不理解爱的,可以到我这里来听讲!
恶魔战马:*立刻排队,从余梦洲手上衔过传单*
恶魔亲王:*嗤之以鼻* 哈,爱!无非就是多巴胺和荷尔蒙的……嘎!
余梦洲:*挥舞传单,从他脸上走过* 爱的讲堂开课啦,爱的讲堂开课啦!有哪些小朋友不理解爱的,可以到我这里来踩一脚!
恶魔战马:*立刻拥挤,在亲王脸上踩来踩去*
第88章 暗空保护区(二十三)
时间恍若凝固。
余梦洲仰视着高台之上的恶魔亲王,安格拉俯视着站在地面的人类。
我该怎么办,我要动手吗,我要怎么动手,我得杀了他,可是我从哪开始下手,这玩意儿和魔马一样大,光是冲锋就能把我碾死……
这一瞬间,余梦洲的脑海里乱七八糟,思绪飞溅,无数纷涌杂乱的想法汇聚又四散,他表面镇定,内心已然慌成了一坨。
他杀过鸡鸭,也见过乡下办红白喜事时的排场,去集市给村里的屠户帮过忙;来到魔域之后,他还打死过好些只小恶魔,堡垒门前的战绩更是不可谓不辉煌……但那些要么是迫于生计,要么是逼不得已的反抗,他没有先发制人的经验。
寂静中,余梦洲的眼珠微微一颤,突然看到了安格拉腰腹处的伤口,刚好处于人身和马身交界的位置,像被疯牛的犄角挑过一样,不知过去多久,仍然保留着刚受伤时的新鲜模样,似乎一点也没有愈合。
法尔刻!那一定是法尔刻重伤他的痕迹,怪不得他的声音还是病怏怏的。哈,这么说我的胜算又多了几分!
就在他目光微错的毫秒之间,安格拉骤然展开巨大的骨翼,从高台上迅捷地腾空而起,余梦洲总算得以窥见恶魔亲王的全貌。
——半人半马,头角狰狞,骨翼簇拥着狂风,他身后没有马尾,亦没有魔马那样修长有力,纠缠游离的蛇尾,而是一根黑金交加,宛如古代放血长矛一般的蝎尾。顶端的利刃流淌着浓金色的猛毒,足可以将大象也串起来撕裂。
他是想跑,还是想先下手为强?
哪种猜测都不重要了,这一刻,余梦洲仿佛花光了下半辈子的好运气,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的肌肉却像条件反射那样高速运动起来,他的右手猛地抓住怀中的单刃修蹄刀,旋即凌空飞掷!
为了适应恶魔战马的体型,这把修蹄刀曾被他花大力气改制过,他锤直了刀刃的曲面,使它更锋利,削剪的面积也更大,看上去就像一枚小小的弯月亮。
此刻,这枚弯月的声势当真如同一缕轻灵快捷的银光,不偏不倚地射中了亲王的腾飞的身影。它没入血肉的回音寂然无比,安格拉却要为此发出雷击般的咆哮。
“啊!”安格拉厉声嘶吼,继而自高空重重跌落地面,尖锐粗大的骨翼不住扭转挣扎,试图撑起沉重的恶魔之躯,他将“法尔刻”和“死恒星”的雕像狂暴破坏,击碎了大理石的坚硬马头,“卑贱如蝼蚁之人,竟也敢与天命相争!”
他狂暴的蝎尾如疯蛇般盘旋,余梦洲抓住机会,双手紧握长长的合金剪蹄钳,冲过去就是一个重击!
金属相撞的巨响震耳欲聋,前端的蝎尾便如一段坚硬非常,但是在低温下浸透了太久的钢铁,猝然崩断之后,便带着四溅的毒液,打着旋飞插进了“朝圣”的石雕背部。
安格拉的第二声嘶吼,充满了惊惧的震怒之情。
蝎尾的断裂处鲜血淋漓,余梦洲乘胜追击,他的手臂举过头顶,用尽了全力的重击,直接将这条可憎的尾巴打成了支离破碎的数截。踩着那些迸发的残片,人类冲到了足够近身的距离,也冲到了恶魔亲王的尊容面前。
“这一下,是为了辉天使!”
他的前额绽出青筋,剪蹄钳轰然落在那双骨翼之上,第一击,他挥断了左翅与背部相连的粗壮肱骨,第二击,他打碎了右翼仍在苦苦支撑的主要关节。
安格拉的嘶吼几乎要化作尖叫了,他的胸骨狰狞鼓胀,接着喷薄出瘆人的凹陷,炽热的岩浆、怨毒的死咒,以及无数异变的致命法术,便如澎湃汹涌的海啸洪水,朝余梦洲摧枯拉朽地爆发过去。
他再怎么身受重伤,仍然是地狱至高无上的君王,口中吐出的每一个音节,皆是凡人不可解读的奥秘,与其说那是文字和语言,不如说那是一种无法忤逆的铁律和意志,一种君临万方的霸道。
只是,这霸道起的作用,对余梦洲来说微乎其微。足以毁灭一国或者一个世界的咒言,只在他身上留下了深深浅浅的血痕,足以淹没一个文明的喷薄岩浆,也绕着他的身体而行。
安格拉完全呆愣了,世上再无这样的侮辱……他竟与一个人类势均力敌!
余梦洲没有喊疼,实际上,人在极端激动的情况下,所能感受到的疼痛是微乎其微的。他也没有理会那些烟花一样到处乱炸的咒言,亦对身上的伤口无动于衷,他继续挥舞剪蹄钳,又一下,重击在安格拉的腰腹,他恒久新鲜的伤口上。
“这一下,是为了朝圣!”
赤色四射,混乱中分不清是他的血还是亲王的血,安格拉的腰椎被他打出了粉碎的裂痕,但就在这野兽般的搏杀中,恶魔仍试图动摇他的心神。
“可悲的,被背叛的人!”安格拉用锋利的长甲,深深陷进余梦洲的臂膀,即便他的手掌,也被无罪之人的鲜血激出剧烈的腐烂声响,“你的马群辜负了你,难道你还要为它们而战?!”
下一秒,余梦洲重重抡在他的颧骨,用剪蹄钳打断了他的右臂,将大恶魔打得踉跄后退。
“这一下,是为了以太!”
“试想一下,区区一个噬心魔,怎么能瞒过夺回权柄的魔马?分明是它们故意将你送来我的面前,就像千年前背叛我那样,它们也背叛了你!”安格拉凄厉地叫道,“背主就是它们的天性!”
“——而我从来没说过要当它们的主人!”余梦洲亦大喊道,“少拿你可悲的小人之心来揣度别人,这一下是为了血屠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