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遐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如今局势比我们预设得还要好,汀月当真厉害。”
杜汀月也谦虚:“属下不敢当公子如此夸赞,这些都是苏蘅的功劳。”
苏蘅现在就是一条被逼急的疯狗,无论墨遐和陆尘彰的交待有多么艰难,多么危险,只要是能够除掉刘誉正,他都不余遗力地揽下。
墨遐本是想让杜汀月去民间,从最不起眼的贩夫走卒开始,借着他们口耳相传,扭转陆尘彰鬼星的灾名。
谁能想到,苏蘅得知此事,毛遂自荐,最后完成得竟比墨遐想得还要好。
墨遐承认:“他确实是个厉害人。”
杜汀月不置可否。
对她来说,苏蘅厉不厉害不重要,只要他对殿下足够忠诚,这便够了。
“今日是什么日子?”墨遐又听了一段,只见说书先生把陆尘彰夸得天上仅有,地下全无,不禁有些想笑。
“公子,今日已经是十月十日了。”
“十月十日啊。”墨遐手指微屈,明明早已有准备,在听到这话的一瞬间,心头仍是陡然一跳。
紧张的氛围随着墨遐的沉默弥漫雅间,恰逢此时,人声停了,风也停了。
杜汀月很好奇,她有很多想问。
公子怎么敢肯定,明日岭原郡定会下雨?公子又从何而知,随着这一场雨,南部三郡恍若得了上天恩赐,久旱甘霖,雨水不断,终于熬过这一场天灾。
可是墨遐如此笃定,却又让她问不出口。
殿下如此信任公子,自己若是多嘴,好像显得她怀疑公子一般。殊不知墨遐此时手心也全是汗。
墨遐来到大梁十年,书中许多原本的轨迹因为他的到来而悉数改变。他不知原本十一日的降雨会不会也因为他的到来而发生变数,因此他只能默默祈祷。
倘若十月十一日没有降雨,他和陆尘彰布下的一切都会白费。
晚上,墨遐在房间内走来走去,时不时就经过窗前,不停下,眼神却一直往外瞅。
缎黑天色如洗,星子比明月还要亮堂,哪有半分下雨的架势模样?
屋内仍旧十分炎热,陆尘彰又不准摆冰盆,便是穿堂风通南至北,也无法驱散这种燥闷。
陆尘彰本来在看密折,却被墨遐的身影晃得眼睛疼。无奈把信纸放下:“阿遐,快坐下歇歇,喝口茶吧。”
墨遐坐到陆尘彰身边,没过一会,又站起身,几步走到窗边,额头渗出薄汗:“殿下,我好紧张。”
陆尘彰笑:“有什么好紧张的?明日不就尘埃落定,可见分晓。”
陆尘彰的云淡风轻丝毫没有影响到墨遐,反而令墨遐心中产生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殿下,若是明日不下雨,该如何是好?”
那他岂不是害了殿下。
“不下雨又何妨?”陆尘彰直接站起,走到墨遐身边,把他拉离窗牖,“虽然这会使我们的计划有一些损失,但终究不会影响大局。”
墨遐早已把消息放出去,五皇子不是鬼星,岭原郡会因为他的到来,在十月十一日,降下第一场甘霖。
自此,岭原郡再不受灾情所扰,百姓安康。
墨遐当初提出用这个方法掩盖刘誉正在民间散播的有关陆尘彰不好的谣言,遭到了五皇子府众多幕僚的反对。
哪怕最为信任他的杜汀月,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不赞成。更遑论本就不怎么看得惯他的阿四。
南部旱了这么多天,一点下雨的迹象都没有。墨遐无凭无据,怎么能够让人信服?
可陆尘彰却义无反顾地相信墨遐,命杜汀月听从墨遐吩咐,传播十一日降雨的流言。
墨遐忧心忡忡地睡下,每隔一个时辰,他便会被惊醒,靴子都来不及穿,跑到窗边紧张地看着窗外天色。待到次日晨起,已是精神萎靡,眼下一片青黑。
午时将近,岭原仍是艳阳高照,一点起风的迹象都没有。
阿四进屋回话,经过站在廊下的墨遐时,看向他的眼神都是不加掩饰的责怪。
就连杜汀月,都忍不住问:“公子,今日真的会下雨么?”
墨遐看着刺目的阳光,越来越不确定,慌得六神无主:“应该会吧。”
他现在都没底气肯定。
谁料到了午后,明媚的天空竟慢慢阴沉,乌云蔽日,预示暴风将至。一瞬间,倾盆大雨毫无预备,瓢泼而下。
墨遐自上午起就一直坐在院子中,任谁都喊不走。此时感受着雨滴打在脸上的冰凉,眼睛睁大,连忙往屋内跑,正好与往外走的陆尘彰撞了个满怀。
“殿下,下雨了,真的下雨了。”墨遐攥着陆尘彰的衣袖,兴奋地指着在屋檐汇聚,汩汩落下的水帘,颤抖着嘴唇,“你看,好大的雨。”
陆尘彰依旧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云淡风轻,仿佛没有看见这天大的喜事,用丝帛擦着墨遐脸上的雨水,强硬地把他带回屋内:“你先去换身衣服。阿四,命人烧热水。”
墨遐顾不上自己,看着杜汀月、杜云定等人连声吩咐:“快快去街上。我们的人安排好了吗?”
沉浸在喜悦中的几人这才反应过来,立刻领命而去,部署事宜。
墨遐的眼睛都弯成了一条缝:“殿下,我们成功了。”
陆尘彰温声:“我就知道阿遐定不会骗我。但现在所有事都该放一放。最要紧的是阿遐应快些用热水泡一泡,把头发洗净,省得感染风寒。”
“哦,知道了。”墨遐被陆尘彰这么一提醒,才觉得自己浑身湿答答,一点都不好受。
陆尘彰同墨遐一起进屋,看着墨遐蠢蠢欲动、一点也不安分的眼神,按着他的手,道:“阿遐,剩下的就都交给我罢。你不用继续操心。”
他和墨遐佯装反目,待到收网之时,一切都会暴露。
刘誉正在岭原郡经营这么多年,不免会有衷心下属狗急跳墙。
既如此,不如从一开始便让墨遐一直在他的身边,也好过日后真出事时后悔莫及。
陆尘彰此番来岭原郡赈灾,一开始就艰难险阻,历经重重劫难。不仅要与岭原郡的官员虚与委蛇,还要提防刘誉正设下的步步陷阱。
不过最后的结果还是令墨遐非常满意。崔夏玥带领大军,在陆尘彰赈灾同时,一鼓作气平定三郡兵祸,将逼不得已落草为寇的山匪灾民统统招安。
墨遐不清楚陆尘彰和崔夏玥是如何对待那些流兵,只是凭借自己稀薄的记忆,隐约猜到,只怕造反的那伙人早就被陆尘彰收入麾下,成为陆尘彰日后最得力的亲兵。
至于刘誉正。陆尘彰众人一入岭原郡,阿四便开始在暗中收集有关他的罪证,整理成厚厚的密折,快马加鞭送往京城。
有崔夏玥暗中周旋,又有曾经实打实的政.绩,田时慵顺理成章地顶替了刘誉正的位置,成为了岭原郡的新郡守。
没了头上压着的大山,田时慵可谓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大刀阔斧地将岭原郡衙门进行上下清洗,又重新颁布一系列新的赈灾政.策。
墨遐看着意气风发,和以往唯诺模样大相径庭的田时慵,暗想:朝臣都以为新上任的田郡守是崔夏玥举荐,是崔家门生。殊不知早已投靠五皇子。
南部三郡如今已尽数掌握在陆尘彰手中,他家殿下,终于摆脱京城掣肘,在京都之外,也有了自己的支持拥趸。
陆尘彰又等了几日,直到南部三郡接连下雨,赈灾事宜彻底解决,才终于决定返程回京。
陆尘彰离开那日,百姓的脸上不再是对五皇子鬼星名头的恐惧,而是感激。
自从刘誉正被捕,他的恶行便一一暴露。
因着封城,百姓不知城外情况,只以为别处都和岭原郡一般,尽管因为旱情日子艰苦,但仍旧能够勉强裹腹生存。
却不知自己的至亲好友前来岭原郡投奔,因一道清杀令惨死城外。曝尸荒野,狼食鹫啄,无人供奉,无人得知,连死讯都不曾传到家人耳中。
如今他们乍一窥得真相,那些父母兄弟惨死的百姓对刘誉正恨得咬牙切齿,只愿啖其血,噬其肉,报不共戴天之仇。
尽管如此,却还是有感念刘誉正恩德的百姓,在陆尘彰离开的路上试图行刺陆尘彰。
只是村野莽夫还没来得及靠近皇子,便被阿四拦住。
那妇人见行刺不成,朝陆尘彰的方向吐了一口唾沫,凸出的暗黄眼珠死死盯着陆尘彰,老树般的糙手向前伸出,拼尽全力想要摆脱阿四的桎梏:“你是鬼星,是不祥之人。你害死我们刘大人不说,竟然还给苏家翻案,说他们才是好人。我要杀了你,为刘大人报仇。”
妇人没什么文化,翻来覆去就几个词,鬼星,不祥之人频出,听得众人怒上心头。
墨遐眉头紧皱,朝妇人望去。仔细一看,发现竟然是刘大娘。
杜汀月也认出了妇人的身份,上前几步,道:“大娘……”
刘大娘愤恨地盯着杜汀月,突然开始哭天抢地:“老婆子以为你是好人,还给你端水。没想到你们竟然是五皇子的帮手,害死了刘大人。老婆子这是做了什么孽,回头怎么有脸去见孩子他爹啊。”
周围不少因清杀令家破人亡的百姓看不下去,纷纷出言劝阻:“这位大娘,刘大人才是那个有罪之人。他一道清杀令,害死多少人?又有多少人的父母兄弟死在城外?若非五皇子殿下为民除害,大家还不知要被瞒到何时。你怎么反过来怪五皇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