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遐装作讨水的路人,走到一户人家前,敲了敲脱漆的木门。
门很快打开,一个老妇人看着墨遐,眼中虽带着探究和打量,但知晓墨遐来意后,终究是把他和杜汀月领进自己家中。
墨遐站在院中打量着这个不大却干净整洁的院子。
门口一侧堆着一些劈好的柴火,柴火旁放着一把手柄些许腐烂的微锈斧头。另一边靠墙角处是一个用竹栅栏围成的鸡圈,鸡舍内除开地上缺了一个口子的水碗,空空如也。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鸡圈前靠房间位置的那口深井,轱辘上的草绳不知落在何处,井边灰砖落着厚厚灰尘。
杜汀月上前用手一拂,砖上赫然出现一个清晰指印。
老妇正巧端着水出来,看着杜汀月站在井边,有些不悦:“小娘子这是作甚?”
杜汀月立刻回身,指着水井,佯装不知:“大娘莫怪。我只是没想到这竟有口井,想看看里面是不是有水罢了。”
第59章 米价
老妇人用怀疑的眼光上下打量杜汀月,并未说甚,只是把两个破败的碗递到二人面前:“喝吧。”
墨遐看了看碗中的水。
水并不算干净清澈,碗底沉淀着黄褐色的污泥,水面漂浮了一层浑浊的薄垢。
杜汀月哪会让墨遐喝这种水?用手别过即将被墨遐接过的水碗,一口饮尽,看着墨遐似乎很不好意思:“公子,我实在是太渴,所以喝了您的水。您莫见怪。”
墨遐还没来得及制止杜汀月,杜汀月便已然一气呵成。墨遐频频用担心的目光瞅杜汀月,听闻此话,立刻一语双关地接上:“我口本也不涩,倒是委屈你陪我一路走来。”
墨遐向老妇人道谢,又指着小院,带着些试探问:“听闻南部大旱,百姓流离失所。观大娘生活,虽不复从前,却也有饭有水,有衣物柴木。不似历经天灾。”
或许是谈及老妇人得意之处,使她迫不及待想要炫耀诉说。这一开口,话匣子便收也收不住:“说来,这都要感谢我们的青天刘大人啊。”
杜汀月脚步一移,将墨遐挡在身后,握着老妇人的手,恳切好奇:“大娘,我们从外地来岭原郡投亲,本以为是民不聊生之景,却不曾想这竟与我们所听传言大相径庭。不如大娘就和我们说说,这里面究竟是何种由头?”
“老婆子姓刘。”因着杜汀月亲切的动作,刘大娘对二人的防备降低了不少,又见二人如此诚切,忍不住想与两人多说几分:“我们家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却也有几亩薄田,供着一家人的吃喝,哪料这天爷不开眼,一场旱事,险些要了老婆子一家的命啊。”
即便看似熬了过去,想起那一端暗无天日的光景,刘大娘仍是忍不住悲从中来。
杜汀月掏出一方手帕,不由分说塞到刘大娘手里。
刘大娘看着这绣帕如此精致,还带有香气,是从未见过的华贵,粗糙龟裂的手攥着,无所适从。
杜汀月笑着道:“大娘,都过去了,您就别再计较从前。快些擦擦泪。您不妨和我们说说,你们一家子是如何撑到现在的?”
因着帕子的缘故,刘大娘看杜汀月是越看越欢喜,只觉得这么漂亮心善的姑娘一定是个大好人。
她小心翼翼地用大拇指摩挲手心处的光滑丝缎,不舍得擦脸,再次开口,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老天爷不肯下雨,好不容易播下的种子,盼着他有个好收成,竟是全部旱死在地里。本想买一些米,怎么说也要撑过去,可是城里那些黑心的商家,一斗米,竟然要收我们七百钱。”
墨遐脱口:“七百钱?”
按大梁的物价,鼎盛治世之时,丰年斗米不过十钱不到。便是如今德临帝昏庸,民间米价至多百钱。
七百钱一斗米,这价格,说贵比黄金都不为过。
“是啊。”说到这,刘大娘又忍不住落泪,“我儿气不过,同他们争论,竟是被生生打断一条腿。幸好有刘大人,救了我们一家的命。”
第60章 不祥的名声
听了刘大娘的诉说,墨遐和杜汀月可算是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简单来说,就是一个身处底层的平民百姓,看不惯商户勾结,为了给大家讨回公道,莽撞地上门说理,却被护院用棍棒大门打出故事。
突逢天灾,又遭此变故,更是无银钱医治,一家人险些天人永隔。幸得刘郡守经过,眼见前方众人吵嚷不休,派随扈打探。得知此事缘由不但请了大夫替刘大娘的儿子看病,同时下令,严惩商家,控制粮价。岭原郡这才得以安宁。
刘大娘说得很是感人,只是听在墨遐的耳朵里,他总觉得有些不对位。
怎么一切,就能如此巧合?
没有看出墨遐有些奇怪的神色,刘大娘继续喋喋不休:“苏家可是我们岭原数一数二的富户,平日常常施粥施米,苏夫人也时时进香拜佛,咱们谁不称他一声苏大善人。却不曾想他们竟是如此黑心烂肚,趁着这个机会把我们生生逼上绝路。”
“大娘,苏家现今如何?”墨遐迈了一大步,急急开口截断刘大娘的愤怒。。
“苏家?”刘大娘反应过来墨遐说的是那户打伤自己儿子的人家,朝着郡守府的方向拱手,眼带孺慕,“郡守大人查清是苏家联合其他人带头提高米价,立刻下令抄了苏家府邸,把这些烂心肠的统统下大狱。总之都不是好人,有郡守大人明察秋毫,我们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墨遐勉强笑了笑:“是吗?”
明明说的是见值得高兴的事,杜汀月却敏锐地发现刘大娘面带愁容,似有担忧。思及她甚至岭原郡所有如她一般的百姓对刘誉正的推崇,杜汀月心中划过一丝不好的预感:“大娘,看您心事重重,可又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了么?”
杜汀月预感果然成真。
刘大娘鬼鬼祟祟地看了眼院门,又探头探脑地环顾四方,确定无人后,才拉着杜汀月的手,及其小声地说道:“你们从外面来可能没有听说,五皇子要来岭原郡。”
墨遐眉心一跳,不满刘大娘如此行为,好似陆尘彰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洪水猛兽,无处不在的幽灵鬼魂:“大娘,便是五皇子殿下来到岭原郡,又如何呢?”
“你们不知道。”刘大娘不知墨遐心中不悦,见二人执迷不悟,有些着急,“陛下派五皇子殿下带着粮食带我们岭原郡,这本是天大的好事。只是我听说......”
刘大娘声音更小了,似乎害怕被什么东西物什发现缠上:“......我听说五皇子殿下乃是不祥之人,也不知道他一来,会不会克我们这些百姓,害我们岭原郡旱情更加严重。”
杜汀月把手从刘大娘手中抽出,想要说些什么,被墨遐制止。
墨遐一改方才亲近和善,盯着刘大娘的眼睛,不眨也不动:“陛下皇恩浩荡,五皇子携龙恩而来,自会辟佑一方百姓。如此大逆不道之话,大娘还是不要再说得好。”
第61章 又是一个小秘密
墨遐话说得不可谓不重,刘大娘心有戚戚,闭口不言。
墨遐出府只是想了解一番岭原郡如今的灾情,却不成想竟是收获颇丰。
与杜汀月一同告别刘大娘,二人登上马车,沿着满是泥尘的坑洼道路,原路回了郡守府。
杜汀月心事重重地瞅着墨遐,见墨遐面不改色,忍不住开口:“公子......”
墨遐靠着车壁,伸手掀起窗棂上绣满繁花的车帘,看着车外荒芜之景。
入岭原郡被忽视的一切,一点一滴,融融汇汇,徐徐展现在墨遐眼中。
天降大旱,无力回天。墨遐自京城而出,越靠近南方,越是萧条疏落。可他竟是忽略了,越靠近岭原郡,百姓面上,虽有悲戚,却少见哀绝。
不是真正的麻木,便是还对着未来,存有无限的希望。
“公子。”
墨遐肩颈一颤,猛地回神,反应过来杜汀月在叫他,转过头问:“阿月,何事?”
杜汀月心上压着累石高山,无尽情绪想和墨遐诉说,看着墨遐这般,又叹了口气:“算了,无事。”
“阿月。”墨遐了解杜汀月,他指着车外。地里虽田垄干裂,却有零星行人背着粮食,步伐轻快地走回家中,“已经晚了。”
杜汀月忧虑,墨遐不会不知。
很明显,刘郡守在陆尘彰一行来到岭原郡之前,便已做足了宣扬。
陆尘彰毕竟是皇子,天皇贵胄,君威惶惶。
百姓无知,若非有人煽动,又岂敢口无遮拦,犯如此舌障?
“岭原远离京城,到底......”对陛下的敬畏,少了些。
墨遐摇头:“阿月,不是这个原因。或者说,不全是。”
“都说孩子有奶便是娘。百姓不会在乎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是谁,他们只关心皇帝能不能让他们吃饱穿暖。这场天灾,另外两郡无数人流离失所,无家可归。只有岭原郡郡治周边,百姓勉强裹腹而存。因此,他们更怕自己这种平静安稳的日子被打破,沦为与其他人一般,路边白骨。”
“刘大娘言语间多次提及,殿下是不祥之人。她害怕的,哪里是这个不祥的名头?他们真正惧怕的,是殿下的到来,带来更多灾害,或者说,害了他们的青天刘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