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簟阁所在的这条街显然是青楼集聚的地方,现在青天白日又是一大清早,正是人烟罕见的时候。他们到这儿这么一阵时间了,也没瞧见旁人,但再闹一会儿就不一定了。
越浮郁咬咬牙,随即冷笑:“宴太傅若是怕被看热闹,那自己走了便是,孤可没宴太傅这么好面子。”
宴示秋轻啧了声,索性不再跟他纠缠,而是对姚喜挑了下眉:“过来,帮忙送太子殿下上马车。”
“你敢!”越浮郁紧跟着瞪视过来。
姚喜颤颤巍巍,还是没敢听宴示秋的吩咐,但也满脸凄苦的对越浮郁劝道:“……殿下,要不……您就听宴太傅的吧……这玉簟阁确实不是个好地方啊……”
这场僵持最后还是以宴示秋的胜利落下帷幕,因为宴示秋上下打量了越浮郁的身量,然后盘算着要直接把人抱上马车。越浮郁是不在意名声,但不是什么都不在乎了,最后只能忿忿踩着脚凳回了马车里。
那脚凳被重重的一踩,显然是代人受过了。
宴示秋也不在意,反正目的达成了就行,他拢了拢身上有些歪斜的披风,然后微微提了衣袍的下摆,也跟着上了马车。撩起车帘进入厢内之前,宴示秋回过头对还站在地上的姚喜道:“回东宫。”
姚喜赶忙回过神“哎”的应了一声,然后对宴示秋这个新上任的年轻太傅升起了发自内心的敬佩……有胆子直接上手管太子殿下还不止,居然还真的管住了,难怪是大越朝历来最年轻的探花郎啊!怪不得皇上要把宴太傅指给太子殿下做老师!
马车调转方向,朝东宫又回去了。
车厢内越浮郁还是在玩那个九连环,只是动作显然粗暴了很多。宴示秋也不管他,比来时更加悠闲懒散的靠在厢壁上。
他这个太子太傅,虽然位及从一品,但确实没什么实权。不过么,即使没有实权,太子也不认同他,也不妨碍他宴示秋如今就是太子的老师,有管教太子的权利。只要他自己有胆量有气势,说的话够站得住脚……主要还是得脸皮厚。
宴示秋弯了下唇,然后目光落到了越浮郁手里的九连环上,轻叹了声:“一个九连环都解不开,还不愿意听老师讲学。”
越浮郁:“……”
他抿了抿唇,也没呛声,只是手上动作更加怒气冲冲,跟着没几下就把手里的九连环解开了。解开了,他才抬头看向宴示秋,目光里带着挑衅和不屑。
宴示秋一时间觉得有点想笑,不过还是捧场道:“殿下好聪明。”
宴示秋敷衍得太明显,越浮郁冷冷的扯了下嘴角,带着厌烦道:“不如宴太傅会作秀,看你今天这为人师表的模样,好像之前当朝拒绝太子太傅这一职的时候是鬼上身了。”
宴示秋也不恼,闻言还不禁笑眯眯的:“哦,我之前推拒做殿下老师这件事,原来殿下也知道啊。那殿下今天待我这么眼不是眼、鼻不是鼻的,其实是因为这事儿?”
宴示秋一时放松,忘了自称“臣”。越浮郁冷笑了声,刚想抓着这一点来发作,但话还没出口,他突然手上一颤,已经被解开的九连环落到了马车内,同时越浮郁突然开始咳起来。
发咳得非常突然,且阵仗不小,刚刚因为愤怒所以难得带上了点生气的面色也再次苍白下去。
越浮郁从袖中拿出巾帕捂住嘴止不住的咳,看得宴示秋一愣,随即坐直了些,然后又凑近了点,手掌下意识落到越浮郁背上轻轻抚了抚。
越浮郁虽然忙着咳嗽,但这会儿还不忘条件反射的躲他。
宴示秋手上落了空,但看着状态颇有点脆弱可怜的越浮郁,他只能轻叹了声,问:“你有带什么药吗?”
“咳咳……”越浮郁说不出来话,只能把目光投向马车的车门。
宴示秋反应过来,挪到车门前打开了点,然后撩起车帘:“姚公公,殿下似是犯了咳疾,你带药了吗?”
“殿下的病又犯了!”姚喜瞪大了眼睛,然后连忙掏出了一个小匣子。
小匣子里装了好几个小瓶,姚喜从里面拿出一个递给宴示秋,又说:“吃一颗就好……宴太傅,要不奴婢进去给殿下喂药?”
“没事儿,我来吧。”宴示秋拿好药瓶,然后放下车帘关好门。
越浮郁还在咳,没刚发作的时候那么惊天动地了,但整个人看着似乎更脆弱了。宴示秋连忙从药瓶里倒了一颗药丸出来,见越浮郁手上无力拿不住,他索性放到自己掌心里然后凑到了越浮郁唇边。
越浮郁恹恹的抬眼看了看宴示秋,到底还是乖乖张嘴把药丸吃进了嘴里。
然后宴示秋目光环视了下,又倒了杯清茶喂到越浮郁嘴边。越浮郁也老老实实喝了两口。
药丸的效果没能立竿见影,吃下去后越浮郁还是接着咳嗽了会儿。宴示秋放好药瓶,坐回了他对面,看着他这模样,神情有些复杂。
刚来到这个世界,宴示秋的所有关注都落在自己和家人身上,意识到按着原书剧情的发展自己会死之后,其他的也没时间去在意。
直到这会儿,宴示秋才认真回想起来了一些和越浮郁有关的剧情。
这个在未来会弑君弑亲的大反派,其实在原书里也不过就是主角搞事业的路上的一个梯子。前期偶尔出场展现一下反派太子的蛮不讲理,最后逼宫造反万箭穿心,把自己这个正统储君作死了之余,还带走了当时病重的皇帝以及自己的几个皇子兄弟,将主角接管皇城登上帝位的最大障碍几乎都扫除干净了。全书最后,才用寥寥数笔写了他的一些过去,让他不至于只是一个单薄的反派角色。
越浮郁出身民间,七岁那年生母自缢而亡,他才被接回皇宫。他的外祖父曾经是先皇的太师,但最后因勾结外敌之罪死于狱中,所以越浮郁被朝臣们视为“逆臣之后”。但这其实是一桩天大的冤案。
出身带着“污点”之外,越浮郁还素来体弱,时常犯病。越浮郁的亲爹、当今皇帝对外说的是越浮郁生来病弱,但其实不然。
七岁的越浮郁刚被带回皇宫,还未立为太子之际,被人在寒冬腊月推到了水里差点丧命。救起来后虽然命保住了,但身体底子受创,总是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
后来越浮郁会逼宫造反,主要是出于两个原因。一是为外祖翻案无望,二是因为他发现原来自己的身体状况是人为的……当年落水被救起后,他的身体其实并没有伤得那么严重,只需好好调养就能痊愈。事实上当时他也确实痊愈了,但此后仍然身体虚弱、时常犯病,是因为他的皇帝亲爹命令太医在给他准备的药里做了手脚,不至于要了越浮郁的命,但病歪歪的状态是常态。
……
回想了会儿原书里关于越浮郁的剧情,宴示秋回过神时,才后知后觉发现越浮郁的咳嗽已经停了下来,只是整个人没精打采的靠在厢壁上,说是下一刻就要进棺材都有人信。
宴示秋又轻声叹了口气。
没去认真回忆越浮郁的生平经历时还好,一回忆了,宴示秋就有点忍不住动摇……还在现代、祖母身体还康健的时候,她会带队和学生一起去山区做支教老师,宴示秋那时候虽然年纪不大,但也被祖母带着一起去过,受祖父母职业和那段经历的影响,宴示秋也确实有过将来要做老师的想法。
如今的越浮郁不过十四岁,除了脾气坏点之外并没有做过什么恶事。正如今天出门前祖母说的那样,如果能教好呢,能淡化越浮郁内心的戾气呢……
宴示秋垂下眼,认真思索起来。
他原本的打算也是兢兢业业做一段时间的太傅,然后时机成熟了再去辞官。只是这之前想的是假装敬业……但反正都要耗一段日子在这位反派太子身上,那把“假装敬业”变成真的敬业,认真跟越浮郁相处一段时间,试着把这位还没来得及走歪的太子殿下“掰正”,也是一样的。
就算实践过后发现不可行,也费不了太多心血,及时抽身就是了。但如果能成功,那很多隐患问题都能迎刃而解,家中祖父母也不会为他忧心了。
如此一想,宴示秋心中的天平彻底倾斜。于是再抬眼对上越浮郁没什么活力的目光时,宴示秋冲他温和友好的一笑。
然后换来了越浮郁一蹙眉,别过头,很是嫌弃的反应。
宴示秋:“……”
这小屁孩,任重而道远啊。
过了会儿,宴示秋主动开口关心:“殿下这会儿可好些了?”
虽然宴示秋刚刚给他喂药端水,但越浮郁并没把这点事放在心上,对宴示秋的态度还是那样恶劣:“宴太傅要是真关心孤,不如去跟父皇请旨,将来孤若是死了,还请太傅陪葬。”
宴示秋很淡定:“年纪轻轻别动辄生死。”
又过了会儿,越浮郁俯身捡起了之前落在地上的九连环,又一次玩了起来。
马车平稳的回到东宫,下去之前,宴示秋又对越浮郁说了句:“既然回来了,那就请殿下安心跟臣读书吧。”
越浮郁慢吞吞起身,闻言瞥了宴示秋一眼,然后身形一晃,直接就栽到了宴示秋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