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宴示秋手里的茶杯,越浮郁视线上移,落到宴示秋脸上又定定的看了看,然后才慢吞吞坐起身,接过茶杯喝了两口。
宴示秋就忍俊不禁:“刚刚还那么猜忌我,现在又不怕我往你水里下毒了。”
越浮郁有点不自在,别过眼。过了会儿又挪了回来,看向宴示秋再次问:“为什么说那药对孤的身体不好?秦太医是孤的父皇安排过来的,这些年一直是他在调养孤的身体。”
难道,秦太医也是别人的人?
宴示秋闻言默了默。
虽然当今皇帝是越浮郁的亲爹,当初把越浮郁接回皇宫后还力排众议将越浮郁立为了储君,但要说父子情分,其实越浮郁对皇帝亲爹还真没多少敬重孝顺。
当年越浮郁外祖的那桩冤案,还有生母和皇帝之间的那些过去,生母最后郁郁而终自缢身亡,以及这些年发生过的很多事,让越浮郁对皇帝这个亲爹更多是抵触排斥甚至怨愤的。
但在这些负面情绪之余……七岁回宫后四面楚歌,皇城内外盼着越浮郁他死的人不计其数,对于这位太子殿下而言,要说有什么还能相信一点的,也就是皇帝这个够不上合格的亲爹应该是不会主动想要害他的。
虽然怨愤抵触,但也有点信任的情谊。而在原书的剧情最后,知道真相的越浮郁对皇帝的那点微薄信任荡然无存,又知道是皇帝暗中杀害了能够帮助推翻外祖冤案的证人之后,早先的怨愤抵触彻底化为没法消解的恨意。
……
宴示秋不知道该不该现在就直接告诉越浮郁真相,他不能确定越浮郁知道真相后会是什么反应。
犹豫过后,宴示秋对越浮郁道:“秦太医有没有问题,我不知道,但那碗药确实对你的身体不好。那药喝下去了,能让你马上舒服一些,但实则是把病因强行压了下去,迟早会更严重犯一次。你若是不信,这两天暂且不喝药试试看,看你的身体会不会没那么虚。”
……真相如何,还是之后再说吧。现在他和越浮郁之间还没那么熟,越浮郁对他并不信任,就算他现在说出了真相,一是没法解释他是怎么知道的,二是越浮郁多半也不会信,可能反倒会怀疑他是别人派来离间父子情分的,从而对他更加难以信任。
宴示秋想着,真相是必须要说的,但得等越浮郁相信他今天的话、更信任他一些之后,时机才恰当。
越浮郁这会儿正半信半疑的看着宴示秋:“宴太傅不止会读书,还会医理?”
闻言,宴示秋轻咳了声,没承认也没否认,还是那句:“停药两日,你自行感觉体会,便知道我有没有唬你了。”
越浮郁抿唇沉思,而后又反驳:“就算过两日孤觉得更舒服了,也不等同于你说的就是真的,许是感觉上更舒服了,但病并没有实际痊愈。”
“可秦太医给你调理这么多年,你不也同样没痊愈吗?”宴示秋挑了下眉。
越浮郁就不说话了,端着没喝完、已经冷掉的茶水,眉头皱着,还带着些稚气的脸上表情严肃。
可能是心态变了,现在是在看自己打算悉心教养的学生,宴示秋这会儿居然觉得越浮郁这别扭模样还挺可爱的。
这个想法冒了出来后,宴示秋就忍俊不禁轻笑了声。
越浮郁听到笑声,又抬眼看向了他。
宴示秋抬手,将越浮郁手里的冷茶端走,放到了床榻边的矮桌上,然后又认真看向越浮郁:“殿下,我知道你想参与政事,想要掌权,而不是做如今这样看似风光无所顾忌、实则只是狐假虎威没有实权的储君。”
越浮郁手上蓦地攥紧,看着宴示秋的目光也变得更加警惕戒备。
宴示秋莞尔一笑,继续轻声说:“我可以帮你。”
宴示秋就没打算走循序渐进、通过日常相处来感化越浮郁的温情路子,如今的境况并不合适。越浮郁不缺吃穿、不缺人使唤、更无人敢明面欺辱,宴示秋想要让这个学生信任他,那自然是要给他想要的东西。
越浮郁如今想要的,就是掌权。手里权势越大,想要做事就能有越多方法选择,也更可能达成目的,不至于那么决绝的走上不归路。
听完宴示秋的话,越浮郁眼中的戒备慢慢收敛消失,变成了和之前一样的不屑和嫌弃:“宴太傅,孤是太子,大越正统储君。孤若是想要什么,直接伸手拿就是,谁还敢不给不成,用得着你在这儿自作聪明表忠心?”
宴示秋也不跟他辩驳,而是看着他的眼睛,语气平静的问:“你要我帮忙吗?”
寝殿之内沉寂下来。
又过了会儿,越浮郁面上的不善和懒散褪去了些,他也平静的看着宴示秋:“宴太傅,你太拿自己这个太子太傅当回事了。若有什么事是孤这个太子都做不到的,你又如何能做到?”
宴示秋便笑了一声:“殿下,我这个太子太傅是从一品。有教导你这位太子的权利,能直接跟皇帝讨论你的境况,还能上朝启奏说话……我能做的事,并不少,至少能帮到现在的你很多。”
越浮郁垂下眼,轻轻眨了下,然后扯扯嘴角:“宴太傅确实是能考上探花的人才,孤看不懂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了。之前不是还不愿意做太子太傅吗?”
“之前不愿,是因为殿下名声不佳,且太子太傅这一职若无同任其他官衔,那哪怕做到殿下将来登基,也不过就是继续做无实权、没办法做事的帝师罢了。我苦读多年考取进士,可不是为了虚衔养老的。”宴示秋淡定回答,“彼时我以为还有回旋余地,自然要推拒一番,可如今我这个太子太傅已经板上钉钉,前程都和你系在一起,当然要为你考虑。”
越浮郁没料想到宴示秋会这么直白的说出盘算,一时更加捉摸不透面前这位年轻的探花郎。
他还是不相信宴示秋,还是怀疑宴示秋背后有人、别有图谋。但……他确实需要机会接触政事。
宴示秋说他如今表面风光狐假虎威,这话直白到难听,但确实是实话。皇帝虽然对他颇为宽容,但皇帝本人都不得不受外戚干政的威胁、无法一手遮天,何况是如今才满十四、又素来称病弱的越浮郁。
就是如今这东宫里,也防不住有其他派系的眼线。
越浮郁心中动摇,但没有马上点头,而是继续说:“宴太傅看着不像是单来表忠心的,还很胸有成竹,似乎对朝局很是熟稔……那你帮孤,不怕惹祸上身,被文皇后或是荣太后视作眼中钉拔掉,甚至祸及家人?”
宴示秋挑了下眉,心想这小孩想的事情还挺多。
“殿下也说了,我似乎很胸有成竹,既然如此,殿下担忧之事我也自有分寸。”宴示秋道。
越浮郁就冷笑了声:“你倒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谁担忧了?”
“是,殿下怎么会担忧我呢。”宴示秋笑眯眯的。
越浮郁别过了脸。
又过了一阵,宴示秋起身到外面去叫了姚喜。听到太子殿下醒过来了,姚喜才放心的跟进来,看到矮桌上的空碗,姚喜意外道:“殿下今日竟这般快便将药都喝干净了!”
这一定是宴太傅的功劳!
要知道以前太子殿下特别排斥喝药,每次不是把药放到冰凉,就是非要剩下一些在碗里死活不肯再喝。
姚喜一时意外,就没收敛住高兴,说完了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抬头就见越浮郁果然正一脸阴沉的瞪着他,姚喜霎时一个哆嗦,然后又看见了似是被逗笑的宴太傅。
……宴太傅果然好胆量。
“药太苦了,姚公公给殿下拿些蜜饯来甜甜嘴吧。”宴示秋笑着开口,又对越浮郁道,“殿下今日很乖。”
越浮郁:“……”
等姚喜出去了,越浮郁才咬牙切齿说:“宴太傅,看在你方才表忠心的份上,孤本是不想再故意针对你,但你若是再这般放肆……”
“殿下之前果然是故意针对我。”宴示秋轻叹着摇头,很是自然的打断了越浮郁的狠话,又说,“殿下,你当真可以试试把我当老师看待,犯不上多敬重,但你可以从我这里学些东西,好歹也是有利可图。今日殿下犯病就算了,明日起,我会开始给殿下讲学。”
越浮郁冷哼了声。
……
傍晚时分,宴示秋离开了东宫。
回家的路上,砚墨苦哈哈的心疼说:“难怪公子之前那么不愿意做这个太子太傅,是砚墨之前没见识,没想到这个一品大官这么不好当啊。这太子殿下不是好相处的,东宫里上上下下的人也都不好相处,一个字都不带多说的,好像多说一个字就要杀头一样……”
宴示秋笑了笑:“这话别随便说。”
砚墨哎了声:“公子放心,砚墨就跟您说说,在外人面前才不敢这么不懂事。要是别人问起来,我就说太子尊贵、不是奴才能讨论的……公子,您可太辛苦了。”
“还好,慢慢教吧。”宴示秋随意道。
他们回到宴府时,宴示秋的祖父母都已经回来了,在堂屋里坐着喝茶闲聊,等宴示秋回来一块儿用晚膳。
今早短暂和祖母见过一面,如今才坐下正经看着许久不见的祖父母,宴示秋心下柔软,在两位老人家面前格外乖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