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潇然一侧头,便能看见苏慕此刻也不藏着掖着了,笑得很是明目张胆。
“你……”
“好了好了我不笑了,就是难得看见我们柳大人也有回答不上来的时候,因此觉得实在有趣,这才忍不住多听了一会。”苏慕笑着解释道,看柳潇然的神色他就知道,对方肯定没有在为这件事而恼。
就在他好不容易收起了笑意打算问问柳潇然来这里的目的时,柳潇然突然高深莫测地开口问道:“你也到了成家的年龄,可是有了意中人?”
苏慕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果然当被问倒的人是自己,似乎看上去就不如同刚刚有意思了,他过了许久才看见柳潇然脸上一抹一闪而过的笑意。
没想到啊,柳少卿竟然这么记仇。
等到这个插曲好不容易揭过去,柳潇然也没耽搁,他前一日回去之后便将当年贺朗案的卷宗给找了出来,但很可惜,关于他叛国通敌一说的证据除了那朝堂之上的略略一笔之外再没有其他描述,而京城将军府灭门一案同样记载甚少。
“将军府应当有三十二人死于这场大火,本不该只有如此几笔。”柳潇然皱着眉说道,“即便是因为贺朗通敌以至于连累家人,如此多的人数也不该如此草率地便以贼匪入室结案。”
苏慕顺着他的话往下问道:“你是觉得,有人刻意抹去痕迹,或者说,从一开始便隐瞒了真相?”
柳潇然点点头,虽然现在没有什么直接证据可以证明这一点,但种种异常都足以说明,贺朗案的背后一定有人在推波助澜,甚至连最后的灭门也是如此。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那带头指认贺朗通敌的魏太傅,便是最有嫌疑的人,而魏太傅是宁王的人,难道这一切也都是宁王的手笔?
“他长我三岁,七年前,也不过弱冠之年。”
苏慕看向了柳潇然,后者垂着眼,淡淡地说道:“幼年时我们算是亲近,读书习武都在一处,彼时他也曾说过,若有一日能够独当一面,必然会庇佑天下百姓无灾无难。”
苏慕微微一愣,他倒是没想到柳潇然与宁王还有过亲近的时候,在江州城时要不是宁王出口便喊柳潇然的表字,他都以为这两人不认识。
“那时我们也曾约定,长大成人那一日,我会如同……如同你父亲一般征战四方护一方安宁,而他则会尽心尽力为民谋求福祉,享太平盛世,后来我们见面的机会少,但我却也一直记得当时的话,那时岭南战乱,朝廷派安定侯率兵远征,那时我本想借机进入他的麾下,只是可惜……”
他轻轻摇了摇头:“可惜那时得了一场急病,待到痊愈的时候,早已错过了军队出征的时候,便就此失之交臂。”
苏慕听着他的话,心中更是诧异,他知晓苏仪是个人人敬仰的英雄,但也没想到柳潇然居然也曾奉他为目标。
“那你为什么最后在大理寺?”苏慕对此颇为不解,“照这么说,言轩应该从军才是。”
“是,先前我也并不是大理寺之人。”柳潇然声音一顿,但还是将过去全盘托出,“我曾是神策军中的护军中尉。”
神策军。
苏慕的眼皮一跳,又是个熟悉的名词了。
据他所知,那神策军现任的大将军的儿子,疑似坑蒙拐骗了自家弟弟来杀自己。
“神策军本该是京城之师护卫京师,但事实上早已并非如此,掌权者早已不再有着纯粹的护国安邦之心,我看到的神策军,只是上位者施展权力的傀儡,我们剑之所向,不是祸害百姓的战乱,而是贵族们争权的鸡毛蒜皮,我虽痛恨,却依旧无力改变。”柳潇然摇了摇头,“官官相护早已成为一张盘根错节的网,要想从内部一点点瓦解这张网,我必须要找到他们依仗权势为所欲为的证据,才能将他们的罪行公之于众。”
“这是我来大理寺时最初的念想。”
柳潇然的眼神执拗而坚定,虽然依旧是一副淡淡的神色,但苏慕却能感受到这番平静的话语之下,是意气分发的少年郎离开之时的心灰意冷,和进入大理寺之时想要揭露一切罪恶的雄心壮志。
他似乎明白为什么一开始所有人都会强调柳潇然是个专治权贵的冷面阎王了,毕竟人就是为了这个才来的大理寺。
“也就是在那之后,我发现了宁王已经与曾经的模样不同了,他也曾为了手下之人意图拉拢我,希望我能网开一面,甚至不惜动用姨母的关系来劝说我莫要如此,这般只会断了自己的后路,若非母亲替我处处拦着,兴许我……”
“不会。”苏慕坐在他的对面,颇为认真地摇了摇头,“即便白夫人没有拦着,你也不会就此放弃。”
“否则你就不会离开神策军来到大理寺了。”
他定定地看着柳潇然,无比肯定地下了结论:“我认识的大理寺卿,就是这样的。”
第95章 京兆尹
能用的线索实在太少, 两人合计之后,最终还是选择先去拜访七年前审理此案的京兆尹,虽然到最后移交给了大理寺,但京兆尹应接触到的应该是最为直接和清楚的证据, 即便是他有意隐瞒, 时隔多年, 攻破他的心理防线能问出些东西也未可知。
当年的京兆尹岑舒如今已经告老, 但他就居住在京城之内,要前去拜访倒也不难。
由于此事关系到墨书全家的性命非同小可,但是否能查清也不是个定数,因此苏慕依旧选择了隐瞒下来, 临行前刻意嘱咐了此番出行墨书不必跟着自己。
看着对方眸中的惊慌之色,苏慕赶紧摆了摆手:“我……咳咳,我和柳少卿是去拜访一位故友,因此不必担心, 更何况, 这可是在京城, 即便真有什么意外, 柳少卿也一定能救我于水火的,是吧?”
苏慕朝柳潇然挑了挑眉,而却不知自己这小小的一个动作,已经拨动了对方的心弦。
“嗯。”柳潇然点了点头,很是言简意赅。
虽然仍旧有些不放心,但苏慕的态度坚定,墨书便也只能作罢, 听从苏慕的吩咐留在了府内。
直到跨过了一条街, 苏慕才感受到了熙熙攘攘的烟火气息, 虽说自己如今也算是个正儿八经的京城人了,但也是头一回以这般轻松的姿态来到京城的街头,繁华的景象让他的心情不由自主地就明媚了些。
“诶?辰初呢?”
柳潇然微微一愣,随即有些无奈地问道:“为何总是问起他,是因为与我单独在一起……不自在?”
这下轮到苏慕不知所措了,他本来就是随口问一嘴,毕竟从前三人确实经常一同出入,他只是单纯地关心一下同伴而已,自然不是柳潇然说的这般。
“不是,我就是——”他还没来得及解释,就抓住了柳潇然眸中一闪而过的失落,顿时心一空,更着急了,“那我之后不问了不问了。”
他伸手揽住了柳潇然的肩膀,试图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真诚些:“我们都出生入死过这么多回了,就凭这关系,我也肯定不会这么觉得嘛,言轩你可别想多啊!”
他急于解释,自然也没能发现柳潇然眼底那淡淡的笑意。
“他和温夙在查关于那些女子的下落,一般这样的姑娘若是被带到了京城,多半都会被送去一些风月之地,而这些名册多数都是不会轻易给旁人的,要想查,必须要去实地走访才行。”虽然柳潇然话说得委屈,但最后还是把陆灵珏的去处解释了一番,“我素来不擅长应对那些地方的人,更何况现在没有确凿的证据,让他去更好。”
苏慕这下也明白了,若论在陌生人中谁能如鱼得水,那确实还是得看陆灵珏的,只是他想到陆灵珏和温夙都是长得一表人才,去这等场所必然也是很受欢迎,应付起来怕也不轻松。
“那真是辛苦他们了。”他由衷地感叹道,但话音刚落,他就对上了柳潇然有些高深莫测的目光,让他不住地怀疑自己刚刚这句话是不是又有什么说错了的地方。
两条街开外,正跨进仙宁楼的陆灵珏鼻子一痒,随即很没形象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而在他身旁,是带着黑纱斗笠的温夙,正在关切地问道:“可是受凉了?”
陆灵珏摆了摆手,满不在乎地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兴许是哪家姑娘在想我吧。”
仙宁楼的老鸨是个身材婀娜多姿的妇人,徐娘半老但风韵犹存,本来远远地看见了一个俊俏的公子跨进来的时候心头一喜,却没想走近了一看,看清了是陆灵珏后,顿时苦了一张脸。
“哎哟,陆大人,怎么又是你?”
一旁的温夙一愣,随即看向了陆灵珏。
对方小小年纪,难不成之前竟然已经频繁出入风月场所了?
陆灵珏看上去似乎和老鸨颇为熟络,开口很是自然地说道:“哎呀林姨,你这话说得我好伤心,像我这么风流倜傥的公子哥那京城也是少见的,来你这儿你应当高兴才是,今儿也还是老样子,多谢林姨——”
最后一句他特意拖长了声调,而林鹭虽然心里有一万个不情愿,但见识过陆灵珏的神通,也只能甩了甩自己的手绢,扭着身子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