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高将军会与我们一同回京,日后还有再见的机会,如今还是先让墨书好好休息罢。”
柳潇然微微点了点头,蒋玉还是颇为畏惧他,因此并未过多询问,得了答案之后便离开了,想来若是他与苏慕一同在此,蒋玉应当也不会再前来了。
“这都是遇上什么事儿了……”苏慕一面叹着气,一面熟练地用已经被沾湿得能挤出水来的帕子替墨书又拭去了眼泪,“都说有泪不轻弹,能哭成这样,是有多难过。”
他记忆中自己唯一一次嚎啕大哭,也就是在看着警察把蒙着白布的施庆澜装进袋子里推出来的时候,至亲离开时的痛楚实在太过苦涩,以至于如此他只是回忆起当时的场景,也不禁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悲伤的情绪果然是容易传染的。
墨书醒来的时候,头还在一阵阵抽搐地发疼,他在梦中回忆了太多压在心底的最不愿回忆起的事情,因此此时恍若隔世,还未完全从迷惘中抽身,眼前便多出了一碗热腾腾的粥。
陆灵珏闻着香味垂涎已久,但眼下得了柳潇然的命令,也只能递给了墨书。
见对方似乎迟迟没有反应,他好心地提醒道:“空腹喝酒很伤身的,你家侯爷说了,到时候会不舒服的,所以赶紧把这粥喝了,已经不是很烫了,吹吹就能吃。”
墨书这才意识到自己昨天因为一时难掩情绪,在一家小酒馆里喝了个天昏地暗,此后便是数不尽的噩梦在眼前不断轮回,再记不得之后发生了什么。
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他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墨书懵懵懂懂地伸手接过了碗,但却没有什么其他动作,只是垂着眼发着呆。
“昨天是喻之把你带回来的,他可是走了好几个时辰才找到的你。”陆灵珏这嘴就不舍得闲下来,手上得了空便开始念叨起来,“可从没听说过哪家小侯爷还能像喻之这么好的,你也是,若是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可以叫上我们嘛,一起喝酒也比一个人喝酒好多了,你这要是有什么心怀不轨的人趁机把你给拐走了可怎么办?这望江城可是刚出了那么大的案子呢。”
墨书抬起眼怔怔地看向了陆灵珏。
他想起了些许,自己似乎是被人一路背着回来的,只是他没想到,是苏慕把自己找了回来。
从前他为了报答苏仪,一直跟在苏慕的身旁,在苏仪身死之后,他对苏慕的悲伤有着自心底而生的共鸣,因此更觉得自己需要好好保护他,但对方毕竟是安定侯府世子,是未来的侯爷,因此他也总会刻意地保持着一些距离,苏慕自从苏仪离世之后便更为不爱言语,两人虽为主仆,却是一天到头也没有多少交流。
而在环彩阁那一案之后,他几乎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自处,本该是他的职责,他却因为受人设计而使得苏慕差点身死,好在此后苏慕死而复生,让他得以觉得自己还有回报的机会。
但也是自从那之后,苏慕似乎与以往不一样了许多,从前他虽然也没有居高临下的傲气,但终究骨子里是生来尊贵的侯爷,也不会与其余人有过多的交涉,但现下的苏慕会与自己一起说笑,会拉着他一同用饭,会照顾他所想,更像是……
在对待一位普通的友人。
啪嗒。
陆灵珏滔滔不绝的话又被打断了,他有些惶恐。
因为墨书的眼泪一滴滴地落进了粥里,而且似乎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不是,怎么了?”他手忙脚乱起来,赶紧凑过去问道,“别哭呀,被看见了一会我们大人就该训我了。”
事实证明,陆灵珏的乌鸦嘴还是颇为好使的,话音还没落下呢,苏慕和柳潇然已经走了进来。
“墨书醒了?”苏慕松了口气,但刚靠近,就看到墨书红着眼看着自己,顿时愣在了原地,“这是怎么了?”
陆灵珏立刻自觉地让到了一旁,顺便替自己辩解了一句:“不是我干的。”
还没等苏慕走近,墨书就掀开了被子,单膝跪了下去。
“别跪,快起来快起来。”苏慕赶紧伸手把人拽了起来,他实在是不习惯别人跪自己这一点,虽然封建迷信要不得,但万一呢,万一一会折寿了,这不亏大了。
他哭笑不得地安慰道:“没事就好,其他的之后再说。”
此时站在门外的蒋玉闻言也终于放下了心,他看见苏慕带着墨书回来的时候,本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好在平安无事,而听着里面的动静,又想到苏慕和柳潇然的身份,他突然萌生了一种将一切都明说的想法。
苏慕能够如此对待墨书,就说明他的心性是难得一见的良善,而景煦既然在安定侯府的庇佑之下活了下来,就说明此事必然是苏仪授意,他是景煦的救命恩人,也为贺家留下了最后一点血脉。
更为重要的是,自己已经苦苦挣扎了这许多年,终究还是被拦在了权利和贵族的隔阂之外,即便他很想靠自己的力量完成这件事,却也不得不承认,或许穷尽一生,自己都已经输给了那群无形之中操控局势的人。
在权力之下,他不过是蝼蚁。
因此在约定的时间,在看到苏慕的身影之时,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朝人跪了下去。
苏慕懵逼的同时,心中更为无奈。
好家伙,短短一个时辰里,折了两回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叮叮,即将进入最后一件案子!
第92章 蜉蝣
“蒋校尉有事直说就好, 我此前便说了,若有力所能及,一定会帮忙的。”苏慕将人扶起之后,也不含糊, 开门见山说道, “墨书的身世让你如此为难, 想必并不简单?”
蒋玉既已跨过了心上的那一道门槛, 便也就将事情全数告知苏慕了。
“我本是磐城安县人,家境贫寒,在家之时也只会些笔墨文章,本想考些功名出来, 但十年前磐城突然遭逢倭寇来犯,那时我年仅十四,被择去后奔赴阵前,一介书生何用, 自然是数度遇险, 也就是在那时, 我遇到了恩师, 定远将军贺朗。”
苏慕闻言点了点头,但又有些不自在起来,这也是个将军出身,难不成又和苏仪是什么老相识,那自己是不是该表现出一副了然的模样?
但蒋玉摇了摇头,神色凝重又无奈:“若是在七年前,提及恩师之名, 朝中应当无人不晓, 但现下, 怕是已经成了不能提的禁忌,彼时侯爷你也尚且年幼,想必并不知晓。”
苏慕点了点头,随即开口问道:“成为禁忌……可是出了什么事?”
蒋玉没有回答,只是继续往下说道:“将军在那一战中大破敌军,名声远扬,因他英勇又不惧生死,数度在绝境中逢生,在随后几年之中也接连打了许多胜仗,到七年前,已经成了云麾将军。”
“但也就是在七年前,三万倭寇再度来犯,那时磐城之中有着十万守军,当时将军便说,此战必胜,不仅将军如此想,我们也从未想过,那一战会败得如此之惨烈。”蒋玉垂下了眼,声音也变得更为低沉,“三万倭寇攻破了磐城。”
苏慕的呼吸一滞,这人数对比着实让人想象不出败的可能,更何况是在我方军队更强的情况下,如果不是遇到了什么特殊的意外情况,那必然是军中出了问题。
“尔后朝廷之中闻此消息也是大愕,皇上即刻派了龙武大将军出征磐城收回失地,也就是后来的安定侯,侯爷你的父亲苏将军。”蒋玉的神色变得沉痛起来,“随苏将军一同来的,还有皇上的一道圣旨,有人向皇上告发,贺将军与倭寇私通款曲,此战乃是故意战败,将磐城拱手让人。”
“此时皇上本就为这场战败而恼怒不已,闻言更是龙颜大怒,当即下旨将贺将军就地正法,家眷等全数流放三千里,永世为奴不得回京。”
饶是苏慕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不免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一位将军必定是立下了赫赫战功才能升至如此高的位置,却因为一场战败而丢了性命,甚至累及家人,即便这是在封建帝制的环境之下,也实在让人有些难以接受。
“恩师得知此事之时,圣旨已到,我甚至没有机会与他再见上最后一面。”蒋玉的眼眶微红,这一段过往于他而言实在过于锥心刺骨,只是回想就已经痛彻心扉,“我随后匆匆赶往京城,想去再见夫人和景煦一面,将此事告知,却没想等我赶到之时,将军府早已成为了一片废墟。”
“城中之人皆说,将军府是因为遭了贼匪才被洗劫一空,那劫匪又放了一把大火,将府邸烧了个一干二净,但试问天子脚下,何来贼匪如此胆大妄为?”蒋玉的声音陡然一高,全身都在微微地发着抖,“若是……若是无人授意,谁敢在宵禁之时擅闯京城?”
苏慕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却想不通其中道理,这将军府上剩下的不过只是些贺朗的家人而已,若真是皇帝授意,何必如此偷偷摸摸,直接一道圣旨便可满门抄斩,又何必多此一举?
但他不清楚其中弯绕,便也没有开口,心上对墨书的身份也有了猜测。
“因此墨书他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