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慕先是微微一惊,他能猜到柳潇然必然身世显赫,却也没想到竟然还算是皇亲国戚,那宁王居然还能算是他的堂兄弟,但随即他便也觉得事情如此,便也算解释的通为何宁王一副与柳潇然熟稔的模样了。
“怪不得……”他喃喃道,随即点点头应道,“原是如此,然后呢?”
柳潇然见他似乎接受得颇快,本想解释的话便梗在了喉口,过了一会才问道:“你……你不介怀?”
苏慕更迷惑了,柳潇然这话问得奇怪,自己应该介意什么?
他揉了揉自己被风吹得有些僵硬的脸,摇了摇头:“这有什么好介怀的?柳少卿是指什么?”
柳潇然这下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他平常不愿别人提及自己家世,便是最厌恶别人认为自己是因为这层身份才得以崭露头角的,而李河有意无意提及姑母,更说了那般话,让他尤为不安。
前几日与苏慕的那番交谈,自己说的那般绝对,若是有朝一日苏慕知晓了自己的家世,是否也会觉得自己只是因为有人庇佑而无所畏惧,又或是将自己划归为宁王一派引起误会,逐渐生分,这都是他所不愿见的。
更何况,颜慧曾在他面前有意无意地暗示过,这一切的幕后主使,甚至有可能便是宁王一派。
因此他才决定主动来向苏慕坦白这些,在他身边,除了陆灵珏这般与他一早便熟知的人外,若没有人刻意打听,因他一向忌讳别人提及,便都是不知晓他的姑母便是柳淑妃的。
话是说完了,但苏慕既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惊讶,也没有因此生出厌恶来,这让他颇为不知所措。
苏慕此刻也在心里迅速盘算着,柳潇然如此介意这般身份,难不成是这宁王与自己家有什么过节?可也没听旁人提起过啊,这安定侯府虽然自从苏仪死后就有些落寞,但也没有被人整过,还算是过得安生,不应当啊——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柳潇然却像是突然卸下了力气,低低地松了一口气后垂下了眼:“你不介怀……那便好。”
苏慕正想开口,柳潇然便突然又看向了他,如同之前无数次对话的时候那般,神色专注又认真地说道:“若以后你对我有任何疑虑,都可直接问我,我绝不会隐瞒你,我……我不希望我们之间有任何的误会。”
苏慕瞬间忘了自己刚刚想说些什么,大脑短暂地陷入了一片空白,这算什么?
这可是大理寺少卿,这可是号称铁面无私□□权贵的大理寺活阎王啊?
他这回露出的神色比刚刚听见柳潇然是宁王的堂兄弟还震惊。
这说话的是柳潇然本人?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为什么苏慕没注意到颜慧的话,因为他根本不知道柳潇然和宁王有关系,所以肯定不会往这方面想,但是柳潇然知道啊,又很介意,所以会很敏感。)
第85章 冰消
尽管苏慕的心里不是特别平静, 但柳潇然的神色实在太过较真,让他觉得自己此时要是怀疑这句话的可信度或者是面前这人的真实度都是一种罪恶且欠揍的行为,因此他还是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
“放心吧,我会的。”
他保证完之后, 又赶紧接上了一句:“但我还是觉得, 我能对柳少卿你有什么疑虑?”
柳潇然抬起眼看着他, 神色更为复杂:“我从前也未曾想过, 李河那样的人会是这样的结局。”
苏慕闻言一愣,万万没想到柳潇然会用李河来反驳自己,但眼下他根本无法将这两人联系在一起,因此几乎是脱口而出地回答道:“柳少卿肯定不会如此。”
“为什么?因为我……家世显赫?不会落到那般无人问津的地步?”
若换了旁人, 苏慕几乎就要觉得对面是在故意和自己抬杠了,但他能从柳潇然的眼中看出,对方似乎真的很担心这个问题,又联系到此前几个时辰柳潇然身边的气压比从前更低的情况来看, 这人兴许已经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了许久了。
虽然他有点想不通一个明明是三好少年的人怎么能开始担心自己一下子变成年级倒数, 但依旧绞尽脑汁地开始给人讲道理, 试图说服柳潇然一个人变坏的可能性不仅和外界环境有关系, 更和一个人的内心有很大的关系。
“那莲花还出淤泥不染呢,总有人能在各种各样的困境和逆境之中依然坚守初心的。”苏慕语重心长,甚至觉得自己像个初中班主任在关爱自己班上成绩最好的独苗苗,“柳少卿你守的真相,一定不会辜负你。”
眼看柳潇然又要反驳自己,苏慕又找了新的话来堵:“好,退一步说,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 那不是还有辰初, 还有白夫人,还有那么多在你身旁的亲人朋友,他们肯定都不会放任你沉沦的,那李河是因为在世上已经没有可亲可近的人才会堕落至此,柳少卿你可不一样。”
柳潇然这回没再开口了,就在苏慕刚松了口气,同时油然而生了一种成就感的时候,对方突然开口问道:“那你呢?”
苏慕险些被自己那口没咽下的气呛到,缓了一会后才有些茫然地问道:“什么?”
柳潇然的皮肤在月光下显得白皙而光滑,此时他垂着眼,好看的眉眼被两侧的发丝遮住了些许,眉头也有些微微地蹙起,沉默了一会之后才继续问道:“若我有一日真的如李河一般沉沦泥淖,你……”
苏慕倒吸了一口凉气,看来自己刚刚是真没听岔,柳潇然居然还真是这个意思,不对,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先不说这个前提实在是很难成立,这句话——他觉得自己似乎现在才听懂柳潇然刚刚跑来和自己解释的理由。
像是冰雪消融之后,万物带着朝气破土而出般,那股呼之欲出的欣喜感让苏慕的语气都欢快了几分:“我当然不会坐视不理。”
柳潇然听到回答后蓦然抬起头,便撞进了对方眼眸之中,苏慕的眼睛一如往常般干净澄澈,如今更是映照着点点星光,让人不舍得移开目光。
“柳少卿,我们现在是不是算是朋——不,友人了?”苏慕趁热打铁,凑过头小心翼翼地问道,他从来还会觉得这句问话显得很多余,觉得朋友之间还能不知道自己是朋友么,但现下他突然明白了,这句话的答案就像一个承诺般,像小时候的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虽然幼稚,但却能让人无比安心。
等到了那一句意料之中的“嗯”后,他突然觉得雀跃起来,看上去是有些没出息,但这确实是来到这里后,第一个完全不因为他的身份,更不因为他是苏慕而交到的朋友,而且,这可是柳潇然诶。
至少想让陆灵珏承认与自己是朋友绝对比让柳潇然承认难得多。
似乎是被苏慕眉梢之间突然跃上的欢喜也感染了些许,刚刚那一句话出口时的些许别扭如今也被这股自心底而生的畅快而吹散了,柳潇然自己都未曾发现,他的眉头早已不似先前紧锁,甚至极为难得地舒展了开来,连唇角都微微勾起了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
同时,他想到了一个在心中重复过无数遍却难以问出口的问题。
“喻之。”柳潇然看着他,问道,“我可以这样叫你么?”
“当然。”苏慕眨了眨眼,思绪又被带回了许久之前,他笑着摇了摇头,“柳少卿,我明明很早之前便说过你可以这般叫我的。”
“言轩。”柳潇然微微皱起了眉,开口纠正道,“礼尚往来。”
苏慕显然是没想到和谪仙一般的柳潇然还能有这般孩子气的时候,又情不自禁地笑了笑,点头应道:“好,言轩。”
“咳,天色不早了。”他站起身,“回去休息罢。”
苏慕刚点了点头,打算告别的时候,柳潇然又叫住了他,他一转过身,便看到柳潇然沐浴在月光之下,白衣上都流淌着皎皎月华。
“嗯?”
“我那日并非质疑你贪生怕死,只是……这些事本都是我分内之事,你只是被无辜牵连而已,我不想你因此受伤或是——”
苏慕本来都快忘了这码子事了,虽然为着这件事也算是和柳潇然头一回摆了脸色,但如今柳潇然提起后,他简直就想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过了一晚上便就想通了这一点,柳潇然必然是出于好意才会如此说,但前一日刚对人那种态度,他这才觉得别扭,根本不敢去看柳潇然,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表现得更诡异了。
他顿时舌头有些打结,捋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回道:“不不,不是,那就是我的问题,我该知道的,只是当时那个……”
柳潇然见他似乎想要解释,但又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便很是好心地替人解了围:“不管如何都是我言有歧义,既然你并不在意,那便最好了。”
苏慕赶紧圆润地顺着台阶下去了,摇了摇头道:“所以我们都快去歇下罢,这已经这么晚了,不好好休息第二日一定没什么精神,我便先进去了!”
“明日见,柳——言轩。”苏慕走进门前,扒拉着门框又回过了头,“可别再想那些事儿了,你和别人不一样。”
看着门被人关严实,柳潇然才动身往屋里走。